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八章 病重的舅舅

２０１６年，一向在工地老老实实扎钢筋的舅舅跟人一起跑到北京做起了发财梦，找二姨妈打了些钱，就失联了，家里怀疑舅舅进了传销组织。

再联系上时，舅舅告诉父亲，他住在北京一个地下室，住久了，全身都是痛的。父亲叮嘱舅舅赶紧回来到医院检查检查，舅舅没听。

三个月后，舅舅回来了，父母亲陪同舅舅一起到父亲工作过的医院去检查，没等出报告，父亲一拿到ｃｔ照片，心里就凉了半截，癌症。

报告出来，证实了父亲的判断，父亲赶紧拿着报告单一把塞进了皮包里，父亲告诉舅舅，是严重的腰椎病，短时间内不能干重活了，需要留下来接受治疗，父亲会尽全力医治舅舅，让舅舅放宽心，先回镇上。

父亲拉着母亲回到店里，又打电话把二姨妈叫来，余数不知道父亲为何如此严肃，待听到父亲说的话，余数心里十分难过，舅舅已经癌症晚期了，癌细胞从肺部扩散到脊椎，压迫了脊柱神经，所以舅舅才会感到背脊和腰椎疼痛。

母亲联系舅妈，告知舅舅的病情，舅妈只一个劲地说：“家里没钱，娃儿还要读书”。母亲无奈，又和父亲商量，让舅舅在家里治病，和二姨妈两家人一起出钱尽力救治舅舅。

父亲联系了售卖癌症药物的厂家，进价九千多的药一盒又一盒地吃，母亲和小姨两人两班倒，没日没夜的照顾舅舅，舅舅的病情却没能好转。

眼看舅舅身体每况愈下，家里为了舅舅几乎花光了所有的存款，母亲也因为没日没夜的照顾舅舅开始出现记忆力衰退，发懵，眼睛充血发炎的情况，父亲想同母亲商量，把舅舅送回老家交给舅妈。

母亲诧异不已。理智上，情感上，母亲都无法允许自己放弃舅舅，让舅舅回到本就不打算照顾舅舅的舅妈身边。为此，母亲与父亲大吵一架，母亲觉得那是她的亲人呀，父亲怎能如此狠心。

在这点上，余数其实是可以完全理解父亲的。父亲说，假如得病的是他，他宁愿自己放弃治疗，也不愿意花家里这么多冤枉钱，晚期无非只能延长寿命，他不愿离开后让母子三人过得穷困潦倒，这个观点与余数如出一辙。

可是，母亲，小姨，甚至舅舅本人都不愿放弃，外公虽然不清楚舅舅得了不治之症，却也放话说：“治！无论花费什么代价都得治！”。父亲无奈，却也无法阻止，市里镇里两家诊所的收入，加上二姨妈的钱，都为这场病耗得一干二净。

父亲与母亲为此陷入了无休止的争吵，父亲甚至觉得假如有天他病了，母亲未必能如此尽心竭力。

舅舅因长期卧床，加之癌细胞的扩散，已无法翻动身体，背上也早已睡烂了。舅舅躺在病床上，有时会责怪父母亲没有尽心医治，有时会念叨他北京的项目还没有分成，更多的时候，舅舅都在数落舅妈的不是，长达几个月，舅妈只带着宏儿和妹妹来探望过舅舅一次，这难免让舅舅伤心。

２０１７年５月，舅舅病入膏肓，药石罔效，考虑到不能让舅舅在九十五岁的外公眼前过世，避免外公心脏病突发，在二姨妈的劝说下，母亲和小姨终于同意瞒着外公将舅舅送回老家，叫回了在外务工的宏儿，让舅舅在最后的时光能够与妻儿团聚。三姨妈和小姨也留在了老家，陪同宏儿一起照顾舅舅。

每天，余数都能在二姨妈口中听到小姨抱怨舅妈是如何待舅舅不好，又如何懒惰不理家务，坚强如二姨妈，谈及舅舅时总不免伤心落泪。

两个月后的一个星期六早上，余数在睡梦中被表姐叫醒，表姐说，要马上赶回老家参加葬礼，舅舅走了。

是了，与癌症抗衡了一年的舅舅，解脱了。

表姐开车带余数回到老家时，亲人们几乎都已赶到，母亲与姨妈们在准备宴席，坝子里摆放着一口棺材，请来的工人正在给棺材上黑漆，那是外公给自己准备的。

余数环顾四周，瞧见舅妈穿着一件玫红色的短袖上衣，眉开眼笑地穿梭在人群之中，腰间背着一个棕色皮包，里面漏出不少红包的模样，余数觉得碍眼，扭头进了屋子里。

堂屋左侧，摆放着临时借来的冰棺，里面躺着的，就是余数的舅舅。余数不敢去看舅舅的脸，四下看了看，寻找宏儿的身影。

宏儿和妹妹缩在堂屋右边房间里，余数走了过去，宏儿听到了脚步声，没有抬头，余数瞧见本就内敛的宏儿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余数抬手搭在宏儿的肩上，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长达几个月的心理建设，母亲和几个姨妈仿佛终于能够面对这一天，没有谁再哭泣。各自都在忙着手里的活，期望尽快办完这场葬礼。

余数寻不着父亲，母亲说父亲在后山守着工人给舅舅修山，天黑了才见父亲下来，父亲的身上全是蚊子咬的包，可把余数给心疼坏了，余数给父亲前前后后喷了好几遍驱蚊水，父亲扭头又去后山守着了。

办完葬礼，舅妈给来帮忙的乡亲们挂了红，唯独忘记了家里人，父亲回家后，又是摔断手，又是感冒几个月不好，久而久之，父亲坚信是因为没有挂红导致的，从而更加责怪起母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