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荷 第十一回 孤灯明兮魄现（上）

翳来。林阴。风急。

那被唤做桓王殿下的男人眼里露出积郁极深的恐惧。他连咬紧牙关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从微微动弹的嘴唇里挤出愤怒的只言片语：

“四方罪圣……四方罪圣，不可饶恕……”

“大魔头墨问寒座下的四方罪圣？”冬春枯荣心中一惊，忙问：“殿下是被这四人所伤？”

“若只是杉英这一介躯壳……纵是战死，也不足惜……可那四万将士……竟……我恨……恨！”这桓王殿下瞋目而颤，口齿渐渐含糊，体内气血激荡，霎时剧烈地咳嗽起来。

“冬春，莫再问他。”

江雪斐昀用食指轻点一下伤患的额头，便让他平静睡去，再换拇指摁其眉心，嘴里念一句：“通物。”

说起这通物心法，精通者单靠触碰，便可获悉他人记忆。江雪斐昀见这桓王殿下伤重，不可多言，便以此法探知他的经历。

“原来他是靠归人铃死里逃生……”心法用罢，江雪斐昀面色未改，让冬春枯荣叫来其他三位弟子，只道：“大徒弟，二徒弟，你们俩一起去守住梦凡镇的入口。小夏，你先行一步，现在就去梦凡镇敲三声警钟，带着所有镇上的人往梦凡江对岸撤离。”

身边诸位弟子听罢，神情瞬间凝重起来：梦凡镇的警钟，已经整整三十年没有敲过了。镇上的后生小童，都不曾知晓那口映着晨昏而日夜孤耸的古钟，响起来到底是什么声音。

但镇上有句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古话，倒是人尽皆知：

钟鸣三响，生死存亡。

“师父，可是四方罪圣追过来了？”慎鸣蝉问道。

江雪斐昀没吭声，只是平静地点点头。那三位弟子便立刻行礼告退，迅速分头而去，瞬间就没了踪影。

江雪斐昀此时方才略略抬首，朝西北方向望去，清毅的眼波里似乎有看不透的心绪在缓缓流转，叹道：“这四万忠魂，便这么埋骨他乡了。”

留下的冬春枯荣显得忧心忡忡，思忖半刻才道：“师……师父，我记得您说过，桓，桓王殿下从来不带这皇族法宝‘归人铃’上战场的，为的……为的是自断后路，和将士共存亡，激励士气……怎么这番……”

“桓王殿下也没想到，自己的副将觉得这次凶多吉少，便替他偷偷带了归人铃。替殿下挡下致命一击后，这位副将用最后一丝力气摇响铃铛，送殿下来了梦凡镇。”

江雪斐昀仍然望着原来的方向，起身朝西北深鞠一躬。接着回过身来，道：“四方罪圣是冲殿下来的，梦凡镇四周的结界可以抵挡他们一阵。冬春，别让那位副将的努力落空，带桓王殿下去幻雪阁好生保护起来。”

冬春枯荣领命，便小心地抱起桓王，这般对比之下，才觉身长近八尺的桓王平躺在冬春枯荣两个臂膀间，竟显得像个小孩。只见冬春枯荣只迈出两步，却放心不下，伫立回头。

可欲言又止的他终于还是在师父的挥手和催促中疾行离开。

待冬春走远，江雪斐昀松一口气，背手站定，忽然自语似地淡淡道一句：“不知四位大驾光临，有何见教？”

话音刚落，只见他前方三十步开外，四团幽灵般的魅影在半空中现形，飘忽闪烁着，旋即在整片竹林里刮起簌簌阴风。

“煞影寒天，四方罪圣，拜见江雪先生。”

这四团魅影齐齐抱拳行礼，虽语气恭敬，举止间却带着浓重的杀意。俄而其中一位笑道：“在人界万山之极面前，我等断不敢称见教。适才先生以通物之法，瞬息间了解事件始末；又在我等刚至之时，用擒风心法探知我四人藏身之处；还可同时发动无垠心法，在先生高徒和四周伤患都未察觉的情况下，将我等压制于此，无法分散。这等身手，普天之下，料是只有我家无元苏德能胜您一招半式而已。”

“四方罪圣，久闻大名了。但光凭你们四个，进不来我这竹林的结界。”江雪斐昀巍然挺立，明睛往另一个方向只一瞥，道，“没想到今日为了对付老朽，昼夜双雄还来了一位。”

几刻沉寂之后，原来的簌簌阴风换了方向，上空密云惨淡，本是早晨的竹林忽地暗如黑夜。远处，一团血红色的影子徐徐显现，气场远非方才那四方罪圣可比。

“在下赤夜魔，见过江雪先生。”这猩红魅影嗓音幽沉，带着骇人的迫力。定睛再看他行的抱拳礼，果真是左拳右掌——来意很明显了，为的就是置人于死地。“先生单凭临场应变便抢先转移了梦凡镇民和那位皇子，顺道还掩护了您的几位高徒撤离。这一手好棋，在下佩服，但终归无济于事。无元苏德有令，吾等此行，只为让您和这竹林里苟延残喘的残兵败将，魂飞魄散。”

然而江雪斐昀寸步不退，身后数百位伤患虽神色紧张，但无一面露惧相。

“五个家伙在半空忽闪忽闪的，又没有脚，原来都是精魄元身。堂堂墨问寒的部下，竟这般胆小如鼠，都不敢以肉身相见？”江雪斐昀讽道，“老朽今日，岂能让尔等遂愿？”

“先生与在下皆为法师出身，您又何必装腔作势。从适才先生以无垠心法压制我等的时间之短，便可看出先生的精魄元身早已不在巅峰。”那赤夜魔冷笑几声，“在下与四方罪圣皆以十成精魄元身迎战，奉劝先生，人之将死，休逞口舌之快……”

赤夜魔的话还未说完，忽觉周围真气流动异样非常，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和不远处的四方罪圣一道被压制在原地，强劲的压迫力竟蛮悍地撕扯着五人的魂魄。

“夜魔大人，又是无垠心法！”四方罪圣一齐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