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荷 第九回 河舟晚兮歌起（中）

伶见斐霏此刻无所事事、东张西望，便也放下手头的事，走到船头斐霏身边坐下来，漂亮的蓝色眼睛里射出严肃的光，锁牢在斐霏身上，过了半晌仍一言不发。

斐霏下意识地看向别处。

“若是无趣，聊会天好吗？”伶突然发话了。

“诶？”斐霏以为是自己听错。

“你不愿意？”伶的脸突然转过来，凑近半尺。

“我以为伶师兄你不喜欢聊天的。”斐霏跟着后仰了半尺。

“我的确不喜欢。”伶直言道，“可师父说你喜欢，叮嘱我要主动些，既是替你解闷，也是替我增长知识。”

……

原来是为了聊天而聊天。

“可是光聊天也很无趣啊，船上吃的喝的玩的都没有……”

斐霏心里这般想着，一时之间却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位有些不近人情的师兄。

“就这么说心里的想法，会不会不太礼貌？

唔，转念一想，这师兄好像本来也不怎么讲礼，而且刚刚还那么生硬地拒绝我下船！

看来今晚是没有糖葫芦吃了，不如再回舱里去看会书罢。我就和师兄说有些乏了便是。”

不料，这时伶忽然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拿出一根色泽晶莹的冰糖葫芦，拿到斐霏面前道：

“这样你愿意跟我聊天了吗？”

“咦？！”斐霏愣了片刻，才略带惊讶地接过糖葫芦，好奇问道，“伶师兄从哪里弄来的？”

“刚才路过那家铺子的时候，看你掀了三次帘子，料是想吃了。方才问路时便去买了一支，给你解馋。”

此时有徐徐晚风从二人之间穿过，总算吹活了尴尬的空气。

斐霏打趣道：“伶师兄，就……只有一根啊？”

那伶却仍不笑，回道：“今天初五。你只能吃一根。”

这话倒是让斐霏有点好奇——难不成黄历上还有不宜吃糖葫芦的讲究？便接着问他缘由。

可是这回，伶没答她，却转过脸去，扔回来一句：“今天初五……离你病好才过一日。中午你还吃了不少凤梨酥，晚饭也甜，不可再多吃糖。”

这是他第一次没看着斐霏的脸说话。

虽然这师兄说话又冷又硬，心思却细致入微。

斐霏总算发现了伶除了英俊以外的优点，恬然一笑，点头致谢，便慢慢地咬下一口糖葫芦，道：“那，师兄你想聊什么？”

伶四周环顾一遭，便指着远处的一面青天银虎旗问起来历。

这青天银虎旗是若天大陆上势力显赫的三大门阀之一——索氏的族旗，索家是正宗的玄裔族分支，现家主索迩贵为国师，又是国丈，索家势力遍布全国，根基深厚，连其余两大门阀也要敬让三分，于是族人行事也愈发跋扈起来。可索家虽在民间近乎声名狼藉，却世代重法术修为，人才辈出，近几次五湖竞道大会，索家一直是最大赢家。

说起这五湖竞道，是若天大陆武林和法师界的两大盛会之一，参赛者皆为三十五岁以下的青壮年。每逢偶数年春，来自五湖八方的年轻法师、后生武夫相聚中原五湖，分“武”“法”两科比试，校竞拳脚，坐论仙道，至今已有千年历史。

两科分别决出的最后四强，可赢得“人杰”的头衔，享受正五品官员同等俸禄。最后，这八人合科决战，最终胜者不仅赏赐丰厚，还有入宫面圣，封候进爵之殊荣，名扬四海。五湖竞道的影响力冠绝整个若天大陆，已有功名者可进而名扬天下，同受武林拥护，法界尊敬；籍籍无名者则能一夜暴富，改变人生。若天帝国历史上诸多英雄豪杰，很多都是从五湖竞道上开始崭露头角。

可最吸引天下英豪的，并非功名奖赏。最重要的是，那赢得“人杰”称号的八位年轻人，可直接进入若天大陆最高学府“国子太学”进修，由若天大陆上顶尖的神族武师、法师指导，修习神族心法，精进修为，优秀者必然广受关注，成为权臣门客、贵胄姻亲、皇室禁卫。到那时，扶摇直上，平步青云，自然也不是难事。

所以，每年的五湖竞道，不单三大门阀尽遣好手出战，上至皇族名士，下至小门小派，还有受邀来到若天大陆参赛的异域高手，都不会错过这次机会。

不过，百家显锋芒，独缺大凌苍。自六十年前凌苍园主江雪斐昀打败一众神族高手成功夺魁，凌苍园已经整整六十年没有派人参加过这项比赛，而这六十年来，每次摘得桂冠的人，不是三大门阀之后，就是皇族子弟，换句话说，都是玄裔族人。

……

其实从刚才起，斐霏便发觉伶一直托着脸，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她本来没放在心上，可半天的闲话说下来，伶的表情始终没有变过，眼睛也未曾离开斐霏片刻。

似乎……他都不曾瞬目。

“玄裔族是什么？”伶静静地听完一席话，关注点却不知怎么飞到了这里。

“嗯？玄裔族……是世间仅存的神族后人了。从两百年前的内战至今，玄裔已经分裂成二十余脉，现在的皇室，三大门阀，还有北方混战的十六国，都是玄裔族。”斐霏吃糖葫芦的样子就和她说话一样，都是慢慢的，轻轻的，每次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现在才刚刚嚼完一颗。

“可我听师父说，世间神族有三：非灵、羽鲛、玄裔。雯怎说只有玄裔？”伶问道。

斐霏把食指放在唇前，示意伶噤声。过一会，才轻轻道：“非灵灭族，不复存在，提其名便是死罪；羽鲛缥缈，无人亲见，信其有等同异端。师兄，我们出门在外，理当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