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荷 楔子

百万年前，一场旷日持久的神族内战造成神界崩塌之浩劫，最终神族土崩瓦解。幸存诸神无奈降临人间，并分化三派：统领四海，不问世事者，称“羽鲛”；自创幻境，骁勇善战者，曰“非灵”；掠人之地，封疆称王者，为“玄裔”。三族订立协议：永世不相联合，永世不相进犯，永世不堕魔道，永世不与人族通婚。

然而，两百年前，非灵族和玄裔族摒弃协议，与人族通婚。人神结合生育的后代却都不可控制地堕入魔道，终于诞生了为祸世间的异族“煞寒”。

此后两百年里，玄裔族因内讧再无法统一，分裂为多个国家，相互攻伐；魔教“煞影寒天”建立，生灵涂炭；非灵族屡遭劫难，几近灭族……

二十年前，预言中两个身份特殊的新生儿先后降世。其中一个由武林第一大门派“凌苍园”掌门收养，另一个则不知所踪。

……

“又是这个梦……”斐霏从床上坐起来自语。脸上挂着久病后的倦意，却遮不住一双清丽的眸子在闪闪烁烁地动着，回忆起方才似真似幻的梦境：

远处硕果盈盈。黄柑橙楱，枇杷燃柿，樱桃杨梅，梨苹栎槠，桃木海棠，应有尽有，似重重叠障，呼应着天上的云霞，将所有醉人的诗歌永远关住。

近处花团锦簇。郁金风信，玫瑰雏菊，红莲牡丹，青梅四叶，丹桂铃兰，目不暇接，如阆苑仙庭，混杂着七彩的旁唐，把四季缤纷的画卷一次呈现。

一条浅浅的小河从远方蜿蜒淌来，又带上这里的莺歌燕舞，携着彩蝶纷飞，向另一边的远方缓缓流去。

梦里的她笑得很美，美得很纯，纯得让眼前的河水静止。

对了，梦里还有一个，一直牵着她的手的男人。可咫尺之间，竟看不清他的脸。

只记得梦的最后，他全身忽然变淡，糢糊，最后没为尘埃，在清风中升上高空。一时间，那尘埃幻化成一曲淡雅含蓄的琴音，听不出悲欢，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空留她一人，望着那条浅浅的小河出神，直至醒来。

……

“醒啦，丫头。”此时江雪斐昀踱进来——其实说是飘进来更合适——身形魁梧的他，一脚一脚却像猫掌踩在云上，不声不响，轻盈得仿佛没有和地面接触。

“早，爷爷。”斐霏收起思忖，脸上绽着孩子似的笑，间或闪过几缕疑问，“今日怎么爷爷一人来看我，秋师姐呢？”

“和你另外四个师哥师弟执行任务去了。”江雪斐昀坐下来，一边给孙女诊脉一边拉家常似地道，“莲河一带，匪患猖獗已甚，昨天晚上他们出发，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素闻那一带百姓受盗匪之乱久矣，官府数次围剿，不仅死伤惨重，盗匪反而越剿越多。这盗匪扎根颇深，组织严密，人多势众，还有十余位江湖上有名气的高手坐镇。加之莲河地势复杂，易守难攻。一晚上的功夫，爷爷这么有把握？”斐霏故作认真地冲爷爷眨眨眼。

“几千个土匪而已，五个人花一晚上搞不定，就别当我的学生了。”江雪斐昀也冲孙女眨眨眼。

斐霏一笑，自知自己是明知故问：

五个打几千个，对凌苍园弟子来说确是基础性的修行。

江雪斐昀端来药给孙女喝下，顿一顿，接着问：“病已好得差不多了。刚刚听你说，还在做那个恶梦？”

“只是这次，有些不同。”斐霏披上外衣，轻轻推开窗子往外望着出神，“梦里，有条小河，有首歌，还有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子。”

哪知江雪斐昀扑哧一笑：“谁家公子这么大魅力，能让我们霏儿梦见？养病养出了心上人，要跟爷爷说，爷爷让他家来提亲。”

“不是啦爷爷，”斐霏忙转过头来，“我看不见他的脸。”

“名字呢？”

“没问……”

“你这丫头，梦里怎么也这般内敛。名字都没问那人家怎么提亲哪，三书六礼都准备不了。”

“霏儿也没想嫁人呀。”斐霏握着江雪斐昀的手，孩子似地甩一甩，“哎呀不说这个了。您怎么还有功夫拿斐霏打趣，园里那么多事，不用管吗？”

“你看，桃花开啦。”江雪斐昀示意斐霏对窗坐，一手拿起梳子，“所以今天得空，想来给丫头梳头。”

只见他伸手掌一弯，窗前一茎草上凝的晨露旋即飞上半空。江雪斐昀再一轻轻吹，露珠竟附在窗棂上，再慢慢地铺开、结成固体，把推开的窗户变成了一面剔透的镜子。

“多少年没给霏儿梳头了。”江雪斐昀对着露珠做成的镜子，在心里微喟一声，眼里含着慈蔼。一层雾一样朦朦胧胧的眼波，照在孙女黑得发亮的长发上。

“小时候，霏儿一病，您就会放下园里所有的事，每天早上来给霏儿梳头，讲故事。”斐霏心里带着仿佛多年未见一位老友的小惊喜，笑道，“后来霏儿行了笄礼，您说再由您梳头不成体统。于是斐霏再生病，您就带着秋师姐过来照顾我。怎么今天……”

“小秋不是还没回来嘛。我就勉为其难代劳一下呗。”

“您是觉得，师兄师弟师姐都走了，园里没别人看见，您这做师父的就不用端着了吧？”

“你这丫头……我不给你梳了。”江雪斐昀心思被说中，把梳子往床上一扔，抚一下胡须，起身飘出门去，“我看远处粉色亮得喜人，你换好衣服，咱们一起去看看？”

“好。爷爷稍等，霏儿一会就好。”斐霏看着爷爷走出房门的背影，一头绾好的云发映在窗前的露珠镜上。

“明明都梳好了还这么说。还说您不是端着。”斐霏对着镜子暗自发笑，发现爷爷给自己弄了新发簪。发簪通体玉色，晶莹瑰丽宛若一湾碧水，花纹典雅，刻工细腻，簪尾坠着好看的流苏，像溪水源头随风摇曳的芦苇。非世间一流的能工巧匠，雕不出这般精致的艺术品。

斐霏端详一阵，心里喜欢，对着露珠镜吹一口气，那镜子竟登时化为青烟，悠悠地映出一行字：

“霏儿大病初愈，爷爷亲手制发簪一支相与，望霏儿喜欢，往后康健。”

“爷爷做的，霏儿当然喜欢。”斐霏自语道，脸上笑意盈盈——只要有爷爷在，她的什么病都能治好；只要爷爷在，她仿佛就还能做一世的孩子。

窗外响起爷爷晴朗的声音：

“丫头，你是不是头卡在袖子里啦？还没出来？”

“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