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层赌徒 第一章

“阿弥陀佛，宁笙施主，愿你能放下执念，轻装前行，才不致情深成疾。”兰缘寺的圆伽大师再一次给了我同样的箴言。

我双手合十，虔诚的向大师回礼道谢，“多谢师傅指点。”

可若我放得下，或许，也不至于成了执念吧。

天空下着蒙蒙的小雨，我拿回靠在门边的油纸伞，往马车走去，准备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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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执念，我也不知何时才能放下，何时才能忘了心上的那位。

他从未正眼瞧过我一眼，也一直不知道我的存在，我总是默默地做着自我感动、自我欺骗的事情。

他的身份地位何等尊崇，我与他怕是隔着一座太行山都不止。他是尊贵的太子殿下，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员之女，还是庶出，我与他，大概，这辈子是没有结果的吧。

听说，最近圣上在为他准备选亲，朝中大臣待字闺中的女儿不少，据我估算，丞相府的林音音，是个大热门。

想事情想得出神，一边的丫鬟小燕用手晃了我好几下才回过神来，她又在笑话我爱发呆了，“姑娘啊，你最近出神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你手上的暖炉都冷了，小燕给你换一个昂？”

“好。”我浅笑回应她，小燕从小跟我一起长大，我不让她自称奴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自小的想法就与常人不同，他们认为人分高低贵贱，而我却执着地认为众生平等。

这点，和许多闺中的姑娘想法很是不一样，以前也常争吵，不过后来，我自顾自地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也极少和她们争论。

小燕：“小姐，我们到家了，下车吧。”

“嗯。”

我家在京城的朱雀大街上，父亲年轻时早早买下的府邸，如今朱雀大街繁荣非常，商铺和住宅价格也是水涨船高，父亲一想到这就骄傲得感叹自己有远见，深谋远虑。

每每听到父亲吹嘘，我就不禁莞尔。

我小娘，也就是我的亲生娘亲，在我七岁时就去世了。听父亲说我娘亲原也是出身高门大户，哪家高门当时年纪小也忘了，只记得是出过举人，后门庭渐衰，娘亲流落风尘，后被父亲抬入府中，这才做了妾。

对我娘亲的印象，如今所剩不多了，记忆里，她总是教我读书，她一句一句的念着，我跟着一句句的读着。我后来爱看书也是自小养成的习惯。

听我父亲说，我母亲走的那天我哭得很凶，跟天塌了一样，那可不是吗，就是天塌了。后来我长大了，记性越来越差，小时候的事情很多都记不清了。

家里有五个孩子，我排中间，上头有一个长兄，一个长姐，底下两个弟弟。

许是父亲向来公正懂得一碗水端平的道理，又处处维护正妻主母地位；许是母亲余氏有一儿一女，儿子又争气中了举；许是妾室黄小娘已有二子添丁，我们这一家，倒是很少卷入家宅内乱之事。只是这么看来，这个家里，好像就我一人孤零零的。

可我何其幸运，父亲、长兄、长姐都很护着我，宠溺着我，母亲也对我视为己出，与黄小娘相敬有礼，互打照面。底下两个弟弟也很尊敬我。

长兄宁远前年登科，中了进士，二甲第四，光宗耀祖。

长姐宁铃儿去年嫁入齐衡候府，夫君为齐衡候次子。

今年我及笄，父亲和母亲也为我暗中打探合适的人家，母亲怕我身份找不到好人家，便将我过继在她膝下，我也勉强能算是宁府嫡女。

每个月我都会去兰缘寺上香祈福，第一天早晨去，天晚了住一宿，第二天启程回府。

这次回府，感觉稍稍有些异常，却又说不上来，只是心跳得有点快。我习惯回府就去向父亲母亲请安，礼仪这块我一直做得很好，也是两个弟弟的表率。

府里下人今日也是稍有异样，没多问，径直向父亲母亲居所而去，请安问好后，母亲拉着我的手说，“你这次从兰缘寺回来可带回圆伽师傅的书帖或者棋局？”

“兄长所托，自不敢忘，此次带回来了。”圆伽师傅可称本朝书棋双绝，每次去兰缘寺，总要去为兄长求上一求，不过往回圆伽师傅都不愿赠与，说是时候未到，本以为此次又要让兄长败兴了，圆伽师傅却是说时机已到，并邀我下了一局棋。

“当真？你兄长今日带了一位贵人来府里了，还不忘叫人来说，你若拿到了圆伽师傅的书法或者棋谱，就给他送去。”

“贵人？哪位贵人？”

“带了头纱，看不清，只说是贵客。”

“既是贵客，那我便让小厮送去，免得唐突了。”

“哎，这是什么话，自个家里，你亲自送去，是尽了礼仪的，怎算唐突？”

“此话有礼。那我便送去罢。”我笑脸盈盈的为兄长送去，好奇哪位贵客，我向来极少接待外宾，也极少出门，兄长常说我是个闷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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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的庭院修葺得很有意境，屋子外边是一边的竹子，颇有隐世高人的感觉，院子中庭镂了一个圆形大空，雨落竹林，从圆空上看这番景象，那是极美的。

我让小燕子先去院里给我烧好热水，我送完棋局就回去暖身子。我撑着伞，踏着青石板，一步步走入兄长的闲雅居。

将伞放下，看见了此生铭刻在记忆里的风景。

贵客，是他啊，太子殿下。

我深吸一口气，紧紧攥紧拳头，怕有什么失礼之处，福身，行礼，眼眸低垂，咽了一口水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太子殿下。”

我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慌张。

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叫我起来的声音，我起身后，眼睛仍然低下，不敢抬头。

“妹妹，手上拿的可是圆伽大师的名作？”

我听见兄长的声音，面朝兄长，不敢再看我那位心上人一眼，我能感受到我此时心跳的速度有多快，眼眶发热，“书帖没有，棋局有圆伽大师和友人的一局。”

我撒了谎，圆伽师傅赠了我一幅字，不过上面作的“身在无间，心在桃源。”我不想让兄长看见，便让小燕先拿回屋里，棋局是我和圆伽师傅的，也不是跟友人。很抱歉，兄长，又对你扯谎了。

“那赶紧我们看看。”

“嗯，就是这个。”我将棋谱给了兄长，兄长打开却是皱了眉头，将棋谱展开给我看，上面竟是一片空白！

“怎么会？”我拿过来棋谱，下山时还特意检查了的，上面现在干干净净的，见鬼了么？没法，只能我凭着记忆给兄长复盘了。

“可能是我拿错了吧，不过我记得这局棋，为兄长摆出来可好？”

“你还记得？那太好了，就摆出来吧。”

我做在棋桌前，太子殿下就在我左侧，我仿佛还能听到他的呼吸，兄长坐在我对面，我让兄长执圆伽师傅执的黑子，我执我原来的白子，黑子先行。

“兄长，我念在哪里你就下在哪里。第一手，黑子，右上角小目。”

接下来复盘棋局的全程，只有我念方位和我跟兄长落子的声音。

下到中盘时，兄长和殿下已经开始讨论了，让我先不要往下复盘。我兄长很喜欢下高手的残局。

“殿下，这白子处处受挫，似乎很是隐忍，您看，白子的胜率有多少？”

太子：“黑棋是圆伽大师，风格稳重，洞悉棋局也洞悉人心，黑棋一直吞并白棋的领地，赢面很大，白棋再隐忍下去，怕是要全军覆没了。”

宁远：“这白棋看着也无处可下了，领地破碎成这般，估计也是无力回天了吧。”

太子：“未必。”

“笙儿，这白棋的下一手下在哪儿了？”

兄长和太子殿下的眼光果然毒辣，果然，棋局能见人心，开始我一直隐忍拘束着，就被黑棋无情的追杀，就在这一刻，我反击了，也是我刚好的时机。

我执起白棋，在兄长和太子殿下的注视下，下了扭转局势的一步棋。兄长用手示意我暂停。这步白棋确实下得很好。

“妙啊妙，实在是妙，怎么会下在这里呢？怎么也想不到啊！殿下，这步棋，接连了白棋被打散的棋子，白棋又活过来了！这一手，这下白棋之人妹妹可有问是谁？”

我摇了摇头，我向来藏拙，不喜欢夸耀。

“这棋谱你是怎么拿到的？缘伽师傅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怎么给你遇到了？况且缘伽师傅从不轻易流传出棋局，就算流传，也多少传出残局。”

我听见太子殿下的质疑，随即大脑反应很快的回复，“这局棋也是残局，就是到此为止了。”

接下来兄长的话让我咯噔一下，“到此为止了吗？这个白棋的棋风我怎么感觉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遇到过？”

我打算就含糊过去，可不要叫兄长想起来了，“兄长收藏棋谱众多，哪里看到过也是有、有可能的啊。”

“刚刚看宁三姑娘下棋的姿态，也是常下棋的吗？”

我瞄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棋茧子，加上有兄长在场，倒是不好再敷衍，“算、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吧？”

“诶，对了，我怎么感觉白棋的棋风像你啊？”

“像我？”太子殿下误以为兄长说的是他，便转过脸去看着兄长，而我乘机向哥哥使了使眼色，兄长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撒谎，但是帮我瞒了过去，“是、是啊，有的地方是有点像你，不过可能我看岔了吧，哈哈。”

太子殿下狐疑的看了看兄长，又看了看我。

“既然宁三姑娘也会下棋，不如就跟本宫接着下这残局，如何？”

我：......什么情况？我朝着兄长挤眉弄眼，兄长回我一个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

那我怎么办啊？太突然了吧？和我下棋？

“本宫这一手下在五之十，该你了。”

殿下的下的这一手，黑棋的风格立马突转了，我看着殿下执棋的手出神，殿下的手，可真漂亮。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落子哒的一声，像是敲进了我的心里。

“宁三姑娘，该你了。”

太子殿下再次提醒我，我看了看如今棋局的局势，没办法，只能落下稳妥的一手了。

太子殿下稍稍思虑了一下，继续的下着，我跟着一步一步的下，双方互相厮杀，期间殿下与我对视了一眼，他眼中藏着的玩味是我所看不透的。

我向来倔强，就算败势已显，也不愿轻易认输，我不想让他轻看了我。

最后一手，我看破了他设下的层层圈套，我后来回想起来，难以置信，当时我看他的表情，带着无比的骄傲和自信。

那一手，我跟他和棋了。

我点头行礼，“承认了，太子殿下。”

“宁三姑娘的棋不错，酒，也很不错。”听到他这么说，想来，兄长给他温的酒是我酿的桃花酒。

今天真是处处有惊喜，上天是开始眷顾我了吗？不仅见到了他，还跟他下了棋，他还喝了我酿的酒。

我抿着嘴角那快要溢出来的笑容，“太子殿下谬赞了，”继而看向哥哥，我想我该早点退场了，不然真的舍不得离开了，“兄长，殿下，我、我还有些事情，先回我屋里了。”

“嗯，好。”兄长不算是个心细的，来的时候手拿着棋谱没有抱着暖炉，下了一局棋后，我的手早已经冰凉，也要赶紧回去了，免得真着凉了。

“宁三姑娘可还有酒？你这酒本宫很是喜欢，可能多赠我几瓶？”

“还有一点，我等下就让人取来。”

“那本宫跟你去取吧。”

“兄长，这......”

“阿远，你就不用跟本宫去了，外边冷，本宫取完就回宫了。”

“好，那妹妹你照顾下殿下。”

“那好吧。”

我走出兄长的屋子，双手不觉握紧成拳，我走得快，太子殿下在我身后，全程，我只想快点回屋里，给他取完就，然后送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