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愿蜀洛无人闻 天高海阔只可观

江洛的母亲是一个很平凡的人，按理说她不该有如今的身份。

她当初不过是奴籍，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当了这诺大江府的三夫人。

虽说她从不争抢，但是只要不见官家，那么无论是谁，都得因江家累世的财富而对她有所尊敬。

郑秀秀，这是她刚除奴籍时，江文随手取的名字。

江洛从知道了这件事，不厌其烦的问了五年，问她喜不喜欢这个名字。

其实她不在乎这些。

当第一次拿到自己的身份文书时，她以为自己变得不同了。

那天是夏至。

她只觉得花也红，树也绿，就连平日里总是挂着冷漠和刁难嘴脸的官吏，也格外热情。

其实并不是她的错觉。

那日为她办从良文书的是管理奴籍的小吏，他们只负责奴籍的增减，调入，调出。

然而无论是有人入蜀城，要调入奴仆的奴籍，还是出蜀城，要把其所用奴仆的奴籍调出，都不用和他们这些小吏有何关联。

需知，能用的起奴仆的，那个都不会比他们这些小吏身份低。

至于奴籍要有增添，便只有一种可能，被贬为奴。

大齐近五年，只有过三次这样的处罚。

五年前，中山王谋反，王旗之下，叛军一路攻至都城。

后被皇上埋伏在都城的大军杀的片甲不留。

中山王身死，亲眷者男皆处死，女贬入奴籍。

三年前，征西将军勾结外敌，以国土换银钱，以百姓性命换军功。

后被荆城百姓上万民书，天子震怒，百官愕然。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征西将军周胜，及其从者，四十七人，被前去查案的辛大学士当场诛杀。

圣上不解，“为何不带回，朕也想问问他何来如此大的胆子？敢拿朕的子民，江山做交易。”

辛学士幼年极为艰苦，最是恨这些欺辱百姓之人，且杀伐果决，并非那些只会吟诗作对的腐儒可比。

“陛下可还曾记得十四年前，老臣随陛下视察边境，犒劳边军，曾到过荆城。”辛学士双手高捧当初出京时，皇帝赐他的天子剑。

“那是朕此生见过最壮阔的景象，不似京城繁华，却别有一番风味，如此雄关，怎能忘怀？”

皇帝示意身旁太监，去给辛学士搬了把椅子。

辛驭文没有坐下，“陛下，老臣虽年岁已高，身子骨到还硬朗，还不需坐着面君。”

他顿了顿，复又说道：“当初我第一次见荆城，是随先帝，去接阳公入我大齐。阳公高德，不愿以一己之私，陷百姓于战乱，甘愿挟三城，向我大齐称臣。先帝见此雄城，便赐下荆城之名。”

“陛下，荆成与京城同音，天下谁人不知先帝交城于阳公之意。可是阳公受封大典上，便解甲归田，不再过问世事。”

辛驭文苍老的面容之上满是悲愤，长叹一声：“唉！当初先帝麾下哪位征西将军不是德才兼备之人，可是陛下，您糊涂啊！”

“我去时，阳公府邸竟成了征西将军府！那做府邸乃是百姓自发修建，他周胜何德何能？”

“陛下，我到荆城时，荆城百姓不足千人。”他转头看向身侧的兵部尚书，“你现在可知为何万民书上，不过寥寥百人之名？”

辛驭文不理会身侧请罪的兵部尚书，附身跪倒，“陛下，老臣不敢带走周胜，也不愿带走周胜。他应该留在荆成，给荆城百姓一个交代。”

周胜等四十七人，尽皆被斩，其余家眷贬入奴籍。

最近的一次便是去年，就发生在蜀城。

蜀城有天险，无论是陆路还是水路，都艰险万分。

蜀道之上，随意一曲折之处，只需千人驻守，便可挡万军。

独特的地理位置，宜人的气候，加之丰富的物产。

所有到蜀地为官之人都满载而归，只有一人不同。

上任蜀州刺史，陆之逊。

陆之逊二十中举，二十六中进士。这般成绩，哪怕是在陆家这等书香门第，也极为难得。

陆之逊极为聪慧，且自视甚高。

聪明人都自命不凡，总想做些什么事。要么是为了家，要么是为了国，要么是为了黎明苍生。

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为一己私利罢了。

一个人，越是自私，便会表现得越是无私。

陆之逊告诉所有人，他是为了整个蜀州百姓。

他缩衣节食，以陆家家资修路筑坝。

“陆之逊有圣人之相。”

不知何时，在蜀城传出了这样的声音。

而皇帝不需要这世上有圣人。

哪怕是真的圣人也会被他请进祖庙供奉，何况是别有用心之辈。

陆之逊用自己，以及陆家上上下下一百八十余人的生命，向世人证实：蜀道之险，不过如此。

陆之逊不过一书生，他如何知晓两军交战人和为上，其次地利，然后天时。

他仅凭地利，便想与整个大齐为敌，简直是痴心妄想。

男子斩立决，女子发配为奴。百年世家，一朝崩灭。

这是大齐立国以来，流血最多的一次。

陆家一百八十口男丁，蜀城守军中被他收买的七百余人皆随他身死。

他或许后悔，但若是重来，他不会悔改。

陆之逊的野心，给大齐留下了七百多个残破的家庭，也留下了五百余奴隶。

大齐开国皇帝出身不好，所以在奴籍上定下了极为严苛的规定，且并不许后世更改。

陆家五百余人，便是开国以来，齐国奴隶增长最多的一次。

户部是极有油水的地方，而管理奴籍的官职，却是最清贫的职位。

官员尚且如此，何况是下面的小吏。

所以那天，那些小吏极为客气，客气到让郑秀秀觉得并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