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时 第一章

黄昏之时 林兆木 轻小 | 轻幻 更新时间:2020-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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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3日,这天对于某些人讲极其普通,可对我来说就颇有些特别。因为这天是我的生日,也恰好是我认识的某个混蛋的忌日。

我拿着一张用中性笔写有一行汉字的黄色便利贴纸,不知所措地坐在窗前。外边原本朗朗晴空,眼看着天边铅色的云层以清晰可见的速度来了,天就被分化为彩色和灰黑两部分,一头夕阳余晖撩人,一头昏暗阴沉。

不出五分钟,天就完全暗下来。像黑潮平铺在天空中的雨云以我的视角看来,只有几块足球场的大小,雨云后边是灰青色的天,加之是时电闪雷鸣,有种撒旦临世的错觉。

“贴纸上的话是什么意思?”竹仲良成递给我一杯刚刚沏好,还溢着蜜香的茶。

我嗅着蜜香,木讷地接过,不由地愣了神。这个味道很熟悉,浓郁的蜜香中混杂着一股甜柚的味道。虽说蜜柚茶在如今这个社会已经很常见,但眼前这杯有些不同,因为配方正是那个死于我生日的混蛋研究出来,并提供给良成以及我妻子靖子的。

正因如此,至今家里的饮品都是蜜柚茶,可以说我对这个味道刻骨铭心。我不知道我是厌恶,还是另有情绪,握着这杯温度刚好合适的蜜柚茶,一时间说不出话。

“小关?”良成坐在我旁边,打量着我。

“你在哪儿找到这东西的?”明明是他先发问,可我没有回答他,仍旧自顾自地发问。

良成侧目稍加思索,说道:“上个月游穗来打扫房间的时候在玄关式台里发现的。”

“上个月?”我吃惊地出声,“靖子上个月就买下了这房子?”

良成摇摇头。

“那游穗姐为什么自己来打扫,这里的租客呢?”

这座日式的双层民居是良成的财产,因为他有两套一模一样的房子,所以这套一般用于出租他人,赚些零用钱。他和游穗姐在商业街开有一家中餐店,前后收入对比,房租的确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当初我和某个混蛋初来日本的时候,就租住在这里。良成比我们两人都年长五岁,是个善良过头的人。与其说是房东,不如说是我们远在日本的亲戚。最初刚刚在出版社上班,工资甚微,所以他要的房租很便宜,到后来熟悉之后,房租就几乎成名义上的事了。

虽然之后我搬离这里去了札幌,但时常也会电话联系,靖子倒是一有空就到他们开的店里消费,说是尝尝味道有没有变差。

“你走之后就再也没有过租客,因为靖子那时候就把房子买下了。”良成喝了一口蜜柚茶,毫不在意地说着。

我不禁苦笑起来,想必靖子买下这座房子的时候,所付的钱远低市价吧。不然凭她的积蓄,不可能瞒着我买下这种双层民居。

“人太好是会吃亏的。”我嘴唇翕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发声。

窗外闪起一道银光,接着就是一声震耳发聩的雷声。电虬在云层里翻转,要是那个混蛋还活着,现在会不会煮起清酒,和良成对弈一局将棋?

“事到如今你还恨小林?”

“恨他干嘛,他就是个混蛋而已。”我低下头,再次扫视手中写有一行汉字的贴纸。

这是十足的谎话。我当然恨着他,恨他不信守承诺,恨他就那么去死,恨他没有给我留下重要的回忆。

当初说好他会替我给孩子取个好名字,可几个月前我的儿子出生了,他却已经离世十年。十年啊,整整十年!我每天都在责怪自己,为什么他严重抑郁我却没发现。直到搜救队在海里捞起那副被泡得发白的身体,他那该死的心理医生才向我娓娓道来,说句节哀。

这种自责慢慢变成怨恨,我不是他少有的朋友之一吗?为什么不找我商量商量,非要走极端呢?

我恨他,更恨我自己。

良成靠在窗边,把微微敞开的窗玻璃关紧,手指沾了沾内窗台上飘进来的雨,在窗玻璃上比划着什么。

“和好吧。”

沉默了片刻,良成这样说道,手指还在窗玻璃上画着。我抬眼望去,他在写那个混蛋的名字,可因为光线问题,我只能看清“小林”二字。(良成写的是日文。)

和好?我将蜜柚茶放在桌上,轻轻抚摸着便利贴纸上的那一行汉字,像个鉴赏美玉的专家。美玉触摸起来有真实存在的质感,而这行汉字可没有,连下笔的痕迹都不可寻,只是一堆碳素组成的符号,承载它的纸也是那种大街小巷随随便便都可以买到东西,换句话说就是这个东西没有任何价值。

所谓的和好有价值吗?当然有。两个极其亲密的朋友因为某事产生隔阂,分离以及互不言语,通过和好便又可以亲密如初。又可以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聊聊公司某个新来的女同事长得漂亮与否,可以喝着小酒说说学生时代的理想,以及干各种各样的事。

这就是价值与意义。可我跟小林和好有价值与意义吗?是不是我跑到他的墓前说咱们和好吧,他就能从其中爬出来,搂着我的肩说好哥们?

说起来他那家伙连墓碑的没有啊!我要怎样做才能跨越十年生死相别去和一个溺死在大海潮汐里的人和好?

和好只能用在生离的朋友身上,死别就不行了,因为届时无论谁说的对不起都传达不到对方。

“我觉得小林不会不告而别,也许他一直都想述说什么,只是我们没有理解到。”我们两人再次陷入沉默时,良成停下手上的动作,神色认真地对我讲,“就像这张贴纸一样。”

他一直都想述说什么而我们没有理解到吗?我盯着贴纸上的那行汉字,不愿承认也不愿相信这个结论。我可是他最好的朋友。

我盯着像是寻求我意见的良成,读出了贴纸上的话:

“过了此处便是悲伤之城。”

这是但丁《神曲》里地狱门上的铭文,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也没有什么价值,就像这张贴纸一样。就算结合小林本人的经历深究,这句话也最多不过出现在他最喜欢的作家太宰治的小说《小丑之花》里。

“什么意思?”良成问。

我将这句话的出处告诉他,把桌上的蜜柚茶拿起一口饮尽,仿佛将脑海中的一些臆想一并喝进腹中。

小林是个无神论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用这样一句话暗示着自己会死去吧?还藏在玄关那种没人会注意到地方。与其说是没人会注意到,应该说根本没有人会在玄关式台里藏东西。

“这是他在暗示自己要自杀?”良成说出了我脑海里一闪即逝的想法。

“怎么可能!”我矢口否认,语气有些激烈,“要是他真想求救的话,就不会藏在那种没人会留意的地方,况且他什么提示都没有!”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为自己寻找借口。一直以来我都自诩是最了解小林的人,清楚他做的每一件事。我不允许自己连这些事都没察觉到,所以我很害怕,害怕良成的猜想是事实。

我忽然又觉得我和良成很可笑,明明十年前什么都没做,现在却因为一张他写有一句话的贴纸而揣测过去。

良成楞了一下,拿着蜜柚茶往嘴里送的手停了下来,好像因为细琢我的话入了神。

“有提示!”他喃喃道。

我盯着他,不明白他所说的“有提示”是什么意思。

“有提示。”良成重复。

他坐定于我的对面,将蜜柚茶放一旁,双手平放在桌子上,脑袋朝我靠近了几分,神色严肃,眼睛里却闪着欣喜的光:“小林其实给过我们提示,只不过我们当时并没有察觉。你好好回忆回忆,他自杀前都干了什么。”

小林给过提示么?我将贴纸对折之后又展开,如此重复了几次却丝毫想不出他给过什么提示。他那副被海水泡得发白变样的身体被发现的前几天,他还一如平常的和我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期间还提出要跟我玩什么藏宝游戏,闲时无聊的我跟他玩得不亦乐乎,明明过着这种充实的生活,几天之后却发生了那种事。

那是我最后一次和他对话,此后我再也没见过他那张偶尔看起来还蛮帅的脸了。哪里有什么提示?

就算再往前深究,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毕竟平时的他过着往返于家与出版社这种两点一线的生活。周末例假,那时我和靖子正处于热恋阶段,一般都外出约会,而他是在家还是外出就不得而知,想必他看心理医生也是这个时间段偷偷去的吧。这种互相见不了面的时间里,应该是不会给出什么提示的。

我思来想去,得不出什么结果。良成的眼神黯淡下去,那股解开谜底般的欣喜退却,换之的是一种淡淡的悲伤。我不清楚为何,或许是因为我作为小林的好友却连他的求救都发现不了,或许是自己懊悔,责备自己为什么当初也没有意识到小林的求救,又或许是这两种感情都有。

“是那场你们两人的寻宝游戏。”良成揭晓答案,低下头盯着手指苦笑,“他那小子总是这样,总这样拐弯抹角的,明明直接说出来就好。”

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语气平静,但声音有些嘶哑。一股强烈的酸楚涌上充斥我的鼻腔,还真是那场寻宝游戏啊!

刚才检索记忆的时候,唯有这件事可疑。我并不是没有想到,只是不愿把这件事联系到小林的求救,我隐隐感觉事情的真相可能就是如此。心里这样想着,可偏偏不愿意承认,如若真是如此,那当年的我还算什么他的好友?我愈发厌恶自己了。

“你还记得那场比赛吧?”他问。

良成知道这个游戏,是因为我当时深信“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这句话。直接把我要藏的东西藏在家里,自然不妥,那么仅仅相隔两堵墙的良成家就是最好的藏宝地。因此我拜托他把东西藏在了他家。

我点点头。我当然记得,有关他的记忆一直储存在我脑海深处,这十年来就是这些记忆刺激着我,让我怨恨小林,怨恨自己。

“只有这一个解释,”良成说,“这是十年前他毫无征兆自杀与玄关式台里藏着的贴纸唯一的联系。”

对于这话,我没办法反驳。因为没有人能够模仿小林的字迹做出这种恶作剧,而他也不会做出这种看不出意义何在的事。

一个让我们两人哑然的结论就这样得出:作为小林好友的我们,十年前非但没有分担他的痛苦,还没有意识到他的求救,最终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

良成讲完句话,陷入了沉默。我想说些什么,只是有些句子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偏头再次望向窗外,是一场大雨,从今往后数的几天肯定都见不着晴。

心里的负罪感猛然增加的同时,困惑我十年的疑问也终得解释。十年前的那场寻宝游戏以小林轻松找出我藏在良成家的中文版《1984》宣告结束,可直到今天来这里之前我都没找到小林藏起来的东西。

我知道他和我一样热爱文学,所以我们都很珍视书籍。要说什么东西能作为我们两人的宝藏,那只能是书。我当时问他,是不是也藏了一本书,可他不回答。为此我还偷偷在他房间翻查了书柜,看看少了什么书。结果当然以失败告终,他早就料到我会如此,所以将书柜里的私货替换成了图书馆借来的各种书,里面每本书里都夹着一张纸条,说耍小聪明可不行。

所以我不确定他是不是也藏了一本书。以今天探究的结果来说显然不是,他当时肯定背负着巨大的痛苦以及厌世的情绪在委婉地向我求救,只想得到救赎,所以只藏了一张暗示自己会自杀的贴纸。

可我辜负了他的信任与期待,并没有找到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先回去了。”得知这一切后,我深感疲倦,说句话都感觉无力。也许是为自己感到羞愧,也许不是,我现在只想独自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一会儿,连喝酒都省了,然后酣睡一场,把今天所知的一切都当作噩梦遗忘。

良成起身跟上准备下楼的我,“不多留几天?”

我在楼梯上停下,没有回头,手轻轻放在实木扶手上。即使过了十年,这里的一切都还是这样熟悉,连扶手的触感都未曾改变。方才所待的房间正是我十年前的房间,里面的陈设与记忆里的模样吻合,简洁而又舒适。多亏了游穗姐的管理,我想小林的房间恐怕也还是十年前的模样吧,可是我没有勇气踏进去瞧上哪怕一眼。

“不知道小林会不会恨我们。要是恨我们,我也就没理由再继续待下去了。”

我没有回头,所以看不见良成的表情,但我猜也应该同我此时一样阴沉着脸,似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半句来。

五个平缓呼吸的时间,我们都保持沉默。我摆摆手,继续走下楼梯。

“我想,”良成舔舔嘴唇,“小林是不会恨我们的。”

这次我没有停下,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下了楼梯直朝玄关而去。我的身体仿佛被抽光了力气,再不踏出这个房子就会瘫倒于此一样。

穿鞋的时候,我仔细观察玄关的式台,没有发现可以长时间收藏贴纸的地方。我琢磨着小林将求救贴纸藏于何处的时候,门开了。

进来的是良成的妻子游穗,她穿着白色的居家服,撑着一把咖啡色的雨伞,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把。

“这个天气真是难以预测,中午都还是晴天,现在就下起大雨了。去家里坐坐?我做了糕点,小林式的蛋挞。”游穗姐说着,没注意到我已经穿好鞋准备离开。

我说不了,今天就先回去,下次再到她家做客。她见我和良成的脸色都不是很好,寒暄几句便说一定得抽空带我儿子来做客。我点点头,接过游穗姐送来的伞侧身出门。

一踏出门,雨天特有的气息就涌上鼻腔,脑子似乎清醒平静了几分。身体却鬼使神差般又折回去,向游穗姐和良成问清贴纸的藏处。

原本准备和良成回去的游穗,饶有兴致地蹲在式台前,指了指式台靠墙的一角。我凑上前细看,还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游穗姐在所指的式台侧立面用另一只手比划了一个矩形,像是确定其位置,然后在矩形中间轻轻一按。原本一个整体的侧立面,经游穗姐这么一操作,竟陷进去了长十五厘米宽三厘米面积的一小块。

“贴纸是放在一个小盒中储放在里面的,把木块合上就完全没什么痕迹,小林真是太坏啦,”游穗姐如此说着,“发现那天是碰巧踢到这里,我还以为是我力气突然变大了呢。”

“不过,这么大一个开口放一个还没它一半大的小盒子,真不是小林的风格呢。阿成,你说是吧?”

游穗姐像是寻求认同,望向良成。他犹豫之后,点头表示赞同。

我盯着这个空洞,又望向手里连穿鞋都没放开的贴纸,有些出神。“真不像是他的风格”,我心里默念起这句话,心头突然涌上一股慌乱感,有种置身迷宫找不到出路的迷茫。今天与良成对话的场景,就像被老式放映机投影,在我脑海里一一闪过。不知何故,一段很早之前的记忆也涌现出来。

那是没有下雨,小林也还未离世的一个下午。

“这么好的天气,出去走走?”当时我还没与靖子交往,假期往往蹲家,难得我能产生这种想法。我从冰箱拿出一罐乌龙茶,小林抱着一只挪威森林猫躺在沙发上用手机上网。

说来很奇怪,在我的认知中,猫都是高冷的角色,可小林的Niko却很黏他。

小林将Niko放下,懒洋洋地起身,望了一眼窗外。伸展手臂后,摸了摸Niko的背,小家伙扭动身体仰面躺在沙发上露出腹部雪白的毛,向小林撒娇。

“感觉外面很热。”

我透过窗看柏油路上蒸腾的热气,“好像是的。”

“今天不如看电影好了。”他说。

“什么电影?”我和小林的品味很接近,通常他感兴趣的东西,都很合我胃口。虽然比起看电影,我现在更想外出走走,但还是来了兴趣。

“《这个杀手不太冷》。”他看向我,然后指了指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下班路上有家音像店你记得吧?偶然发现有这个,所以就租来了。”

“这个啊。”我点点头,有些兴趣。第一次听说这电影还是在中学时代,那时候班里的文艺圈很推崇这类治愈纯爱的外国电影,只不过不是出于欣赏故事内涵,而是为了显得和其他学生不同罢了。

“假文艺。”这是小林对这类人的评价。我也如此觉得,假文艺的同学们为了突出自己的不同,连中文译名都不屑叫,每次提及都会连带导演说出电影的外文名。比如《这个杀手不太冷》,他们都只叫《Léon》。

虽然对这部电影很感兴趣,但当时出于要把自己和这些人区分开的目的,所以这部广受好评的电影我没有看。

将光碟放入电脑后,我和小林围着屏幕盘坐在地上——要是坐沙发上用笔记本电脑看完一整部电影脖子会断掉的——Niko腻歪在小林的怀中,我想去摸摸它,Niko眨巴着杏形的大眼睛躲开,并扬起小爪子警惕我,我只好作罢。

对于Niko只黏小林,我已经习惯了,有时候我还打趣说没准Niko跟海螺姑娘是一种生物,等到某一天就会化身成肤白貌美的姑娘嫁给小林。小林总是摸摸Niko的脑袋,笑着回答我说,那他就等着那天了。

Niko还有一点与众不同之处。其他猫咪通常都很慵懒,缺乏一种朝气,而它恰恰相反,成天在小林身边转悠。起初小林还担心Niko太黏自己,他上班之后Niko会不会寂寞,后来发现Niko对动画很感兴趣,只要挑个它感兴趣的动画,它就能看上好几个小时,累了就趴下休息,醒了又继续。

每次上班前看到在沙发上追番的Niko,我都在想会不会再看上一段时间,Niko就学会发评论了。

这次也同样不例外,Niko陪着我们看完了时长一百一十分钟的电影。

“怎么样?”小林伸伸懒腰,平躺下,Niko依偎在他的小腹上。

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一个传统,看完电影或是书籍,第一时间交流感想。

我回忆着电影中的片段,“怎么说好呢?被感动到了。”

“嗯。”

“当Leon打开门与小女孩相识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会死掉了,只是没想到他是自己选择赴死。也许导演讽刺某些事物的同时也在告诉我们生活中也有美好的事情,闪闪得发着光。”

“你呢?”我也躺下,伸手想偷袭Niko,结果被它发现了。

“差不多跟你一个感觉,”小林望着天花板,语气平缓,“电影结尾设计得很棒。”

“嗯?”

“就是最后玛蒂尔达进了福利院把Leon的盆栽种入泥土的那段。”小林摸摸小腹上趴着的Niko,“死亡最可怕的不是死者逝去与生者再不能相见,而是因为死者死亡给生者带来的痛苦与迷茫。人活着就得看别人死去,可是那份寂寞与悲伤如何消解?玛蒂尔达种下了象征了Leon的盆栽,那其中承载着他对她深沉的爱,以及对未来的希望。她盼着这份希望,随着盆栽茁壮成长。”

“虽然总有一天她会跟不好的过去握手言和,甚至提起Leon再没有现在的感觉。但死去的人死前应该做的,就是要将生者从沉浸在自己死亡的悲伤中拯救出来。Leon做到了,他留下了最完美的遗书。”

“我死之前,一定也会留下完美的遗书。”他以开玩笑的语气说着,可我偏过头看见的是一张严肃认真的脸。

“清平?”游穗的唤声将我从回忆拉回现实。

“哦,抱歉,稍微想起了些事情。”

“什么事?”

“没什么。”我摇头,记忆中小林的那句话像是寺庙里和尚敲响的晨钟,余音绕耳。这让我脑海泛起波澜,可我却找不出原因。就像深梦初醒,头脑恍惚地回忆梦境,总觉得有什么被掩盖的东西存在,可它模糊不清,你触碰不到。

“我想在这里住几天。”我说。

良成和游穗相觑,不知道我有什么想法。我只是想起了小林说出那句话的表情以及认真的眼神。

虽然他最后失约离开我们,但以他平时的为人来说,小林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这样的人做出不符性格的事,总有些什么原因。

恐怕我跟良成忽略了什么。这个与贴纸收纳盒大小不成比例的小洞,这张猜测是求救但意义尚不明了的贴纸。

小林是想表达什么?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要是今天就这么回去,我会遗憾终生。

“我想把寻宝游戏完成。”

“寻宝游戏?”游穗不明所以。

“就是清平和小林玩的一个游戏,相当于一个赌约。”良成给游穗讲解。

“你有什么计划么?”良成问。

“不,还没有,明天再说吧。”

“嗯,那你住这里还是我们家的客房?”

“这里吧,过去这么久,想重温一下旧时光。”

听到这里,游穗突然说:“那得趁市子还在睡觉,帮你把床铺一下。”

说着,便丢下我和良成急匆匆回去。

良成和我相视一笑,他说:“终于解开你的心结了。”

“多亏了靖子和你们。”

我拿出手机想给靖子打电话,考虑到她可能正为儿子忙上忙下,就选择了发邮件。

首先是“谢谢。”这是此时此刻我唯一想对靖子说的话。今天我能在此,多亏了她。这座十年之前的房子是她送给我的三十五岁生日礼物,同时也是诸多个十周年的纪念日礼物。多亏了她十年前瞒着对小林充满怨恨的我买下了这房子——若是有其他租客租住,这张贴纸应该会被当做垃圾处理掉——这张小林亲笔,含义不能确定的贴纸才得以保存至今。

接着是“我想在小樽待几天,把十年前和小林的比赛完成。儿子就拜托你了。”

我想,小林那家伙,一定在某处藏着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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