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终宴 第五章 初临朝，见故人

登基典礼钟鼓鸣声遮掩了国哀的沉寂。曹叡着帝制衮冕，龙袍上的五爪金龙显得阵阵威仪，衮冕上的珠串随着他的呼吸摆动着，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走稳步上承光殿前一节节的阶梯，这承光殿被打扫得焕然一新，但里面陈设如旧，一阵阵旧时的回忆从心中划过。母亲在世时，他也曾走上过这层层阶梯，可那时他觉得这个阶梯上一尘不染，那承光殿在太阳下被照耀着，散发着温暖的光。现在，在重臣的注视下，他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宫殿，走上冰冷的台阶，他感觉这每一步上都沾着母亲的血。他想到母亲的哭泣，想到母亲死前嘴角的鲜血……突然三声鼓鸣打破了他的回忆。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龙椅，之前，他一心只想活下去，想还回母亲的清白。而今朝他竟离这个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位子那样近，就像一个囚笼，将他一辈子困在这洛阳城，困在这宫墙内。

他走上前去，坐在那冰冷的龙椅上，冠冕上的珠串并未挡住群臣注视的目光。在那一束束目光中，他又看到了那双可融万物的双眸。他顺着看过去，见平叔身着红色的大典礼服，在这压抑的殿前，显得竟如平静的湖面般宁静。见他看过来，平叔的嘴角展出了一丝耐人琢磨的笑意，不同于初见时那般，更不同于群臣的虔诚礼敬，而是一种温暖的安慰般的流露。曹叡移开了目光，听着礼部念着先帝的遗诏，群臣的万岁，他不知父亲当时坐在这龙椅上，可是也如他如今这般，他只觉得那些冗杂的话那般刺耳，压抑禁锢着他。

但，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还母亲这身后殊荣。如果真的有天人之分，那母亲死后必定会是一位神灵吧，她一定在默默地注视着他，一定会为他感到欣喜的，曹叡这样安慰着自己。他如父亲的遗诏般，大赦天下，尊封皇太后为太皇太后，郭皇后为皇太后，将文武百官均加俸进爵。而唯一更改的，他将母亲正式追封为文昭皇后。他并不想追封母亲太后这个虚名，因为这个皇后的称号是父亲欠母亲的，是母亲应得的。日后的史书都会记载着，母亲是文帝的皇后，是文昭皇后。这可能是他能替父亲给母亲的最后安慰吧。

大典完成时已近午时了。他召来先帝留下的四位辅政大臣，这四人头发都已泛白了，随着太祖和父亲四处征战了大半生，却也在群臣的算计中在朝堂争下了一席之地，谋略和胆识必然是在众臣之上的，自己初即帝位，怕是难免会受其牵制。此后之路，必定艰难。

“让四位爱卿辅佐朕，父皇说这是托孤”他说着竟有些酸楚，像似随即就会流出泪来般。“臣等蒙先帝不弃，托此重任，必将尽心辅助陛下，兴我大魏”四人齐声说道，话毕忙叩首谢恩，言行礼节毕恭毕敬。“卿等快快请起，日后万不必行此大礼！”，曹叡忙走下阶来，将他们一个个搀扶起，这就真的好似一幅君臣互知互敬，和谐如斯的画面，殊不知几年后这几人会在朝中泛起滔天巨浪，甚至会威胁到这大魏的天下。

对于这四人的背景，曹叡都曾细细地打探过。这陈群乃是其中最为中正之人，太祖之时曾被荀彧看重，并将女儿许配与其，助其任御史中丞，吏部尚书；后又于先帝时累迁尚书令，镇军大将军，录尚书事。乃是一个清流之士，很有雅望，但碍于曹姓宗亲之势力，时时从中观望，少有主见，算是一个不得罪人的老好人，如若日后不幸变故，其倒是一个堪以托付之人。至于曹真，乃为太祖养子，先帝之弟，算是曹叡的舅舅。此人骁勇善战，多次随太祖征讨孙刘，乃为军中的最高统帅之一，且率领众将进讨诸胡联军，大获全胜，平定河西，亦功劳匪浅。而这曹休为太祖族子，为其族叔。而两者则以曹姓宗亲之名，勾结联合，广结群臣，在朝中势力非同小可，乃为一大隐患。而最后这个司马懿则更为不凡。其父亲司马防曾在嘉平年间举荐太祖为洛阳北部尉，后太祖任魏王时对其一直心怀感激，对其子司马朗即司马懿之长兄加以重用，官至兖州刺史。司马懿则与先帝交好，乃为先帝夺储道路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后先帝即位，乃命其录尚书事，监管尚书省事务，实际上则已总管朝廷事务了。先帝两次伐吴，皆以其镇守许州，足见其智谋。但此人老谋深算，乃为这四人中心机最为沉重之人，且主张推行新政，天下学子皆对其敬重不已。先帝在世时尚且对其多次限制提防，而现如今他初登帝位，尚无心腹，故对此不可不多加以留意。

且尚如今朝中局势不稳，人心涣散，而东吴孙权虎视眈眈，自先帝走后便蠢蠢欲动，怕是不久便会趁机进犯。蜀汉少主刘禅虽懦弱平庸，但诸葛孔明犹在，又有大将姜维，北伐中原之心未灭，必将为大魏一大威胁。两国若合谋共讨我大魏，怕是殃及我朝根基。

待结束与这四人的寒暄，便已近酉时了。他只觉这一天累的紧，但却不想在这殿里拘着，便屏退了宫人，换了常服，径自走向后园。原先他每经过这后园时总小心翼翼，怕遇到父亲受责骂，竟未曾仔细看过这园子，如今细细看来也有一番风景。

在卵石路上漫无目的走了许久，忽然听到一声音唤道“元仲，许久未见，你可还好”，他不由得惊讶，很少听见这样的称呼了，宫中的人碍于礼节，都不敢这般直呼他。他缓缓将目光移到那人身上，见那人浅声说道：

“元仲可还记得我？”

“自然自然，平叔乃这世间少有的美男子，我自是见之不忘的”他竟也打趣道。

听见他这般说，何晏笑了起来“你竟也开始笑话人了，怕不是当上了皇帝，性子也变了罢”

曹叡一向是不苟言笑的，自小他就认为那些笑不仅无用，可能还会召来祸事，再加上母亲死后，他看到了太多人不怀善意的嗤笑，便厌恶起笑来。可不知怎的，一见到眼前的这个人，便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竟也不自觉的跟着笑了起来。

“平叔这么晚了还在宫里，可是还有什么事”

“自然是有的。元仲，在这朝中我想要你赢”

他有些惊讶“朕是天子，又何须赢”

“朝中势力混杂，宗室和外臣矛盾不休，你需要我，元仲”

他仰起头，视线穿过萧疏破败的树枝，凝望着天空，许久才收了回来，但目中却是一片悲怆之色，注视在何晏的身上，“那你可真是太没眼光了，朕刚刚登基，朝中也无半点人脉，若是帮我，必会受到朝臣排挤，平叔到时候怕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嗯，这道是实话。可是我怕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这人倒是毫不忌讳，曹叡笑道“那，平叔可是为加官进爵，万世流芳”

“不，我是为了你”，“为你独自掌握这政权，坐稳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