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于伟大,将葬于寂灭,不屑与黑暗为伍,再难回归光明怀抱。过往已成序章不可逆,天道有阴阳,授万物躯壳承载一两念头,今日,车轮要压过我的身躯,碾碎我虔诚痴妄,我不甘,不愿就此遁去,亦不知毁我半生荣耀,造我半生蹉跎者,竟是我!”
有如凡夫俗子在神明前低头忏悔,独目巨灵神一指点在李锦年的心口,看着这个纯粹到美好的少年,他如泣如诉般似吟唱一段古老的歌谣,神躯开始如风沙飘散,一点一点消融,湮灭。
独目巨灵神的指尖金光熠熠,看着面露挣扎的少年,猛然一戳,金光沦陷在李锦年的心窝,他巨大的身躯已然透明,下一刻就要彻底离开,却十分平静,道:“我再次归来时,整个天地都将颤抖不安。”
磅礴神力凝聚在一点之上,疯狂涌入李锦年的心口,也不管后者是否承受得住,神力穿过那颗跳动的红色鲜果,为其覆上一层金辉,犹如战士披甲,穿上一件刀枪不入的黄金甲。
金光照亮了整座残垣断壁大阵,驱散了下沉的黑色月光,盖过了紫青分光剑的剑芒,然后悉数敛没在李锦年那颗跳动的心脏上,金光消散的那一刻,也代表着这个曾经统领三州,至高无上的古神神躯彻底不在,若真有归来一天,也将是全新的另一种姿态。
祁放立于九重天,将再无后力援助的拳头捏散,他甩了甩手,过惯了安逸的日子,乍一动起手来,还真有些生疏。
气机浮动,身披狐裘,身材高大的谢玉侯现身,一双拳头紧握,脸上写满了激动兴奋的战意,感受到那股强大的气息离开,他谓叹一声,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
“见过宗主。”
看着身着宽袍的俊逸男子,谢玉侯抱拳行礼道。
祁放有些无奈,虽然有想过这位战力无双的得力干将会因心头悸动而战意爆发,但没想到这家伙还真敢放任着斗城不管,擅离职守跑到这阳城来问拳,不愧是千年一遇的谢玉侯,气宗无数弟子视为标榜的谢玉侯。
两人并肩而立,本想此方事了就此离去的祁放不得不驻足停留,瞥了一眼明显有些失望和遗憾的谢玉侯,他耸了耸肩,又抖了抖袖子,玩笑道:“四位堂主中,最让我省心的是你,最不让我省心的也是你。”
谢玉侯撤去一身战意,两手自然垂放,看了一眼还未崩坏的大阵,说道:“我在斗城,是最好的威慑,小鬼都不敢跳到台面上来兴风作浪,我不在斗城,心怀鬼胎的人更难琢磨,只是短时间的离开,并不碍事。”
比起去年深秋离开,这次顶多不会超过十天,且至少还在祁州境内,在谢玉侯眼中不会生出半点差错。
听到谢玉侯的措辞,祁放也不多计较,打趣道:
“这可不像你谢侯爷的作风。”
面对调侃,谢玉侯缄默不语,如果只是为了和一个自囚在自己宫殿,沉溺于往日风光无限的老腐朽打一架,还真不会让他不顾一切付出极大的代价跑来,他来这里,还想看看其他的。
“那个孩子是不是在里面?”
和祁州第一人站在一起,谢玉侯不卑不亢,既保持着该有的礼数,又不刻意卑躬屈膝,这也是他登山最开始的初衷,不为名利,只为一个人身大自由。
“哪个?”
祁放一脸无辜问道。
“嗯。”
谢玉侯语气似陈述,似反问,但知道和他打马虎眼的宗主已经做出了回答。
“那我先行一步!”
雷厉风行的谢玉侯说完,就有了要离开的打算,他不必故作迎合多虑,想怎么就怎么做,坦然便是最大的诚意。
祁放有些头大,伸出一手拦在了谢玉侯身前,幽幽然道:“姜家玉楼在,朱雀重伤遁走,还有只老狐狸的徒子徒孙,你这时候就不要再掺合一脚了,庙小神仙多,人挤人小心把庙给挤垮了。”
谢玉侯停下脚步,看来自己天生就是个劳碌命,半点不偷闲,别说十天,能待上个两三天都不错了……
终南山下,绿荫成秀。
身着紫色旧道袍,手持麈尾的老道人看着那途径此地的黑衣男子,一手伸出执邀请礼,道:“熙山道友既然路过终南山,何不上山与老朽小叙。”
男子不是他人,正是从驼峰山离开又在白鹿原州游玩多日返回的魔教教主瞿熙山,此时被终南山有“定海神针”名誉的掌教下山亲迎,他神色从容,笑道:“正邪势不两立,向来泾渭分明,我一个魔教中人,怎敢脏了掌教家的门槛。”
言罢,他看了一眼紫袍道人身后的千层石阶,摇了摇头。
被人拒绝,身份地位在这洛神洲都数一数二的终南山掌教并无怒意,只是笑道:“今时不同往日,谁敢议论一句熙山道友的不是?”
“可当年给我贴上魔教教主,是这洛神洲十恶不赦之人标签还昭告天下不就是你们终南山的手笔?或者说,是掌教大人你的意思。”
面对着紫袍道人的以礼相待,瞿熙山十分不客气,言语之外多有不敬。
贵为术家八大祖庭之一,终南山掌教的老道人养气功夫已是登峰造极,昔年有人当着他的面摘走那梧桐天伞上的一片叶子,他在一旁依旧面带笑容,如今亦是更胜当年心胸,缓缓道:
“时隔多年,山下人间都已经白发送走黑发数代人,熙山道友何必耿耿于怀,再做这些无意义的口舌之争。再说你今日会路过我终南山,何尝不是算到了我会下山相邀,既然如此,我已在山上令人温茶,只待熙山道友上山小叙。”
瞿熙山再次摇头,他倒是不怕什么鸿门宴和瓮中捉鳖,只要他想离开,这天底下就没什么地方可以留住他。如紫袍道人所言,他来此本就是故意为之,先前一番话落人脸面,既然没撕破脸,就还有得聊,人间千百年,不在乎这片刻。
抬头看了一眼天幕之上的云卷云舒,心生感应的他说道:“还请掌教带路。”
紫袍道人微点拂尘,侧身道:“请。”
两人一前一后,拾阶而上,步态闲适,距离总保持在一步之间。
行至半山腰,瞿熙山停下脚步,看着脚下那碗口大的凹洞,笑道:“我在西蜀曾听闻过一个笑话,当时只觉得有人恶意造谣,如今看来倒是没有半点添油加醋。”
紫袍道人笑了笑,对于那个笑话他并不陌生,甚至这几年他也没有命人将那块石阶挪走,为的就是让山里某位不成器的弟子铭记那份耻辱,只是旧事重提,还是有些感触,若真说耻辱,那片被摘走的叶子才是终南山最大的耻辱。
“熙山道友说笑了。”
并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展开一番激烈讨论的掌教抬脚先行,登了数百层石阶,他的脸上依旧呈枯槁色,没有半点疲累和粗重的呼吸声。
却在这时,从石阶左侧林间走出来一名黄色道袍的中年道人,本是昂首阔步,却突然神色紧张,由端庄变成激扬,由漫步变成奔跑,气喘吁吁般站在了紫袍道人前。
“弟子截江见过掌教大人。”
中年道人正是终南山名声在外的截江真君,从英雄山逃回来后他养了几个月的伤,就算没伤也按耐着性子避避风头,怕在自家老祖宗面前蹦跶给一巴掌拍成傻瓜,好不容易听闻风声过去了,打算出来透透气的他就碰到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老掌教。
低头作揖的截江真君悄悄抬头,去瞧那老掌教身后的黑衣男子,容貌面生,除了生得有些大气之外再去任何过人之处,竟然值得自家掌教亲迎,又是哪个大人物?
想着这些的截江真君十分不解,蓦然发现那黑衣男子也在看自己,还笑得有些耐人寻味,让人莫名其妙。
紧接着,他只觉识海传来一阵刺痛,一些被截江真君深深埋在心底的画面被勾起,就像苦钓寒江终于等到鱼上钩,截江真君痴痴望着瞿熙山,再无保留。
拂尘一扫,紫袍道人不悦道:“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就不要了罢。”
清醒过来的截江真君全身上下都已湿透,又被自家掌教一句话吓得如坠冰窟,他跌倒在地,哆哆嗦嗦,结结巴巴:
“你,你,你……”
任他脑子想破也想不明白,自家德高望重的老掌教怎么会跟那个屹立山巅,在西蜀州掀起血雨腥风的魔教教主走在一起。
“去思过崖面壁三年,不思过,不得出。”
老道人看也不看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弟子一眼,又朝略施魔功,心相万千的瞿熙山点点头,示意不用在意。
“弟子领罚!”
截江真君再也不敢有杂七杂八的念头,额头磕在地上,脸色和吃了苦瓜一样难看。
瞿熙山经过截江真君身前,想起数日前那个少女,和那些在山上流传开的笑话,脸上泛起一抹笑意,以心声告知:
“真君悠着些,可别磕破了头皮,终南山这石阶也不是凡物,坏一块就少一块。”
平静打趣的笑意后,让人感受到了一抹毫不掩饰的怒。
截江真君唯唯诺诺,不敢低语,恐惊天人。
终南山之巅,终于到了。
在终南山辈分越高者,居住的洞府也越高,像紫袍道人这位终南山“定海神针”,闭关修行地便在终南山的山巅。
洛神洲一山,不是驼峰山,也不是终南山,而是玉琼江倾泻而下数千里的起始地九嶷山,若不是实在高出天际,与洛神名山之间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只怕早给争天争地的术家终南山一脉抢去第一山的名头。
山巅有亭,名轩逸,煮茶的女弟子在老掌教现身后,目不斜视,心无杂念,向两人施了个万福翩然离去。
能出现在这种地方,这名女弟子即便修行境界不如那糗态百出的截江真君,哪怕只是一个侍女,地位也不是常人能够比拟。更何况还是一个天资聪颖,谱谍在身的内门弟子,大道成就实在可期。
两人相对而坐,若是抛开身份和彼此间你来我往的试探,还真像一对忘年交。
掌教亲自沏茶,沁人心脾的浓郁茶香很快就弥漫了整个亭子,比烈酒的酒香更具侵略性,让人恨不得举杯一饮痛快。
看着面前那杯无色透明的绿茶,瞿熙山没有动作,倒不是怕人下毒,只是他在走神。
“熙山道友可是知道了什么?”
掌教抿了一口茶水,意兴阑珊,对于这些身外之物带来的享受早已不能激起他心里涟漪,若不是为了待客,这些山下附庸风雅山上多此一举的事,他实在不爱做。
“掌教知道的,我也知道,掌教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
是说去年深秋,在祁州发生的一件事,引起了之后的暗潮汹涌。
“熙山道友从哪里来?”
“掌教也知道的。”
“为何不说?”
看着那深渊白雾,悬崖飞瀑,掌教自然不会生出杀人灭口的愚蠢想法,只是在想对方既然去了那里,又什么都没做,是为了什么?
一连三问,问问无果,问问有因。
“说了又会怎样,掌教你在等,我也在等,说实话,要是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很好奇掌教你会如何?”
把玩着冰凉光滑的月光杯,手指在杯壁来回摩挲,瞿熙山始终没有要饮下这杯茶的想法,甚至面对着这个开口便是问题的终南山掌教,他开始了反问。
一指弹出,白雾骤然变幻,如从深渊迸射而出的飞鱼长蟒,老道人闭上眼,面态终于露出了一丝疲惫,叹道:“大势所趋,下幽仙界终究会有临世那天,看似我是这一切的鼓捣怂恿者,在推波助澜,煽风点火,其实也只不过是顺势而为,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是随波逐流。但一颗棋子要有一颗棋子的觉悟,不要想着超脱这盘棋局,从落子或者还尚未落子那刻,每颗棋子就有了每颗棋子的命运轨迹,不可悖逆!”
瞿熙山不语,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讥讽道:“连名字都想好了,你们这群人还真是急不可耐。”
“到时候希望熙山道友不要意气行事毁掉人间万万年,若站错队,便真成了千古罪人。”
说这话的时候,老掌教流露出一股腐朽的哀伤之意,继而又化为强烈的生欲。
修道者无情无欲,修道成仙不就是最大的欲。
“做一条看门狗吗?”
瞿熙山自嘲似地一笑。
“今日你站在岸这边觉得我们是错的,他日过了河你回头看,才知道在山里看山是存在偏见的。”
“掌教的确不是个优秀的游说家。”
瞿熙山已经起身,口渴了,不适合再继续说话。
“瞿教主不再想想?你魔教教徒都是一群没有信仰的恶鬼,只服你一人,若是你能为下幽仙界出一分力,日后这洛神洲何尝担心没有你的容身之所!”
掌教跟着起身,再次劝说道。
瞿熙山顿了顿,摆了摆手,身形开始如黑烟升空,下一刻,已经站在了山脚下。
仿佛没上过山。
只留下一句话,“再看看。”
茶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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