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狂很侠很温文 在你的心上留一个洞

南海不会因为沙底一个不起眼的小洞而流失所有海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陵谷沧桑，海屋添筹，只要这座名叫洛神洲的大陆还未走向末日，总有一天南海会干涸。

独目巨灵神脚踝处被李锦年用紫青分光剑扎了一下，与月融为一体的他刹那间便感受到体内的生机以一种缓慢又不可逆的速度流逝，还在无限充扩的身躯虽然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大，却似无根之草，再如何青密茂盛，终究无所依，无所支。

脚下细麻的刺痛让独目巨灵神不得不停下来，他举手便有月光随之倾洒，抬头便能被月光抚平血肉模糊的大脸，先前束缚在他身上的铁链和现在近百丈的身躯相比，更像是一缕彩带在肩头飘飞，不仅失去了束缚之力，更像是在为这位重回巅峰的神灵做些点缀。

“你是谁？”

沧桑而远古的声音自独目巨灵神的口中传出，蕴含着来自至高无上的上位者威严与尊贵，比起一开始那个充满癫狂和怨恨的独目巨灵神，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古神族统治洛神，人族为奴的时代。

虽有紫青分光剑在手，在这之前又以水到渠成之姿一举炼成心气剑府，但面对一个当年需要剑修一脉两位最出彩的剑修拿出十分心神来应对的至高神，李锦年还是被独目巨灵神的声音给震得五脏六腑都在摇晃，有如神人吟唱，如雷贯耳。

“我是李锦年。”

李锦年紧握住拳头，抬起他的脑袋，去看那百丈之外已经只剩一个小黑点的头颅。

没有成为剑修时，李锦年的视力便远胜凡夫俗子目穷四五里，能在平湫湖湖边看到湖中渔船，现如今成为剑修，被紫光剑剑光穿透洗去一身糟粕，他的五官六感也有了难以言喻的提升。

独目巨灵神弯下身子，月光席卷，柔和轻缓却处处暗藏杀机，顷刻间，整座残垣断壁大阵内就只剩下了独目巨灵神和李锦年，还有尚在昏迷中的蟒袍少女，两位朱雀堂的大周天武修爆成一团血雾，血腥而让人恶寒生畏。

一只大掌裹住了正在往外泄气的脚踝，独目巨灵神身躯回到了最开始的六七丈高，身上的铁锁却已经被尽数挣断，若他不重回原形，会让人误以为此方天地都要被撑破。

“你是谁？”

疙瘩般的大眼睛上有一团黑色光亮萦绕，比起一开始因为没有完整五官而看不到表情，此刻凝聚成一点的月光便成了独目巨灵神的眼神，这在后者眼里，更像是被这巨人带着审视的目光剖心直问。

紫青分光剑嗡嗡颤鸣，李锦年竭力压制住手中跃跃欲试战意斗冲的光剑，看着俯身在他身前给他带来极大压迫感的独目巨灵神，他有些迷茫。

“你是谁？我是谁？”

他很想回答一句“我是李锦年”，却发现话到了嘴边却莫名丧失了底气，他不知道这个大块头为什么会这么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自我怀疑。

“难不成我不是李锦年？”

他突然蹲了下去，脑袋埋在了膝盖间，在这种对峙的紧张局势下，这样的举动显得很不理智，至少身为一名坚定果决的剑修便不该如此，仅因为对方简单的一句话就道心崩乱，六神无主。

李锦年头疼欲裂，做出了更加让人傻眼的举动，他一把将手中的紫青分光剑插在了一旁，双手抱头，放肆痛哭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在走向独目巨灵神时，会对这柄曾在梦中出现过的光剑发出邀请，但他本该是抗拒很排斥的，就像刻意去遗忘那个不太真实的梦一般，他害怕。

不管在洛神洲如何起伏跌宕，在李锦年看来他始终是个外乡人，总有一天要回到他的迷泽小镇，只要找到了那个人，这里的一切都将与他无关，就算整个洛神洲都不欢迎他要赶他走，他也还有他的家可以回。

可那个梦若是真的应验，他就成了众叛亲离，无家可归的人。

要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斩断所有的可能，所以在李锦年看到紫青分光剑时便做出了决定。

他不能拥有这两把剑，他宁肯没有剑！

独目巨灵神看着蹲在地上埋头痛哭的李锦年，没有怜悯，也没有疑惑，当然，也没有出手。

他的大手还裹在被扎破的脚踝上，不管是一百丈还是现在的六七丈，那个洞的大小似乎却不会变，和他手心处的一模一样。

他看向罪魁祸首，那被冷落遗弃在一旁的老仇人，血口扯了扯勾勒一抹狰狞的笑意，大概是在嘲笑这两个家伙怎么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会被人松手弃之。

紫光剑欲破土再战，青光剑却像失去了所有力量一般，依附在紫光剑身上，很是疲倦。

“我没有想到会被你这么一只蝼蚁给一剑刺醒，当我走向黑暗，放弃尊严时。我是真神的后裔，是光明的传人，在你们还刚刚开启灵智还称不上人时，我们古神族便已经存在，在洛神洲繁衍生息无数年，有着悠久的历史，在独断专横的古神时代，你们人族还比不上一头畜生，有些姿色的皮囊也只是供我们古神族取乐的玩物，可谁会想到，有一天，会给你们推翻天空，当家作主。”

独目巨灵神像是自说自话，又像是说给场间唯一的听众，他继续说道：“真的……很不可思议，蚍蜉撼树，愚者移山，事事难如登天却事事有人前仆后继，或许这就是人？”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这是个李锦年给不出来的答案，但独目巨灵神已经有了答案，所以他也做了个恢复神智后又失去理智的动作，他松开了裹住剑洞的手，另一只手也不在握拳。

他放任体内的气机涣散，那些与他交融的月光一瞬间变得狂怒起来，没想到这个决意献出自己身躯的老家伙又冥顽不灵，难不成还要出尔反尔不成？

黑月重现，月光被独目巨灵神吞噬大半黯淡了几分，铺天盖地的月华下沉，是一种无声的威胁，在告诫独目巨灵神别再执迷不悟。

独目巨灵神猛然起身，一拳轰向头顶天罗地网般的黑色月光，他仰头嘲讽道：“一个躲在暗处见不得光的脏东西，凭什么敢打本神座的主意，还想将本神座炼化成傀儡，可笑至极！”

黑月闻言化作巨大阴影，张牙舞爪，它要将这个愚蠢不受教的老古神踏入地底，践碎独目巨灵神所谓的尊严。

独目巨灵神冷哼一声，拔地而起，以身躯撞山，逼山而退，月光显现的阴影怪物在他一撞之下轰然四散，矗立在高空中的独目巨灵神骄傲又高高在上，这一刻，他是高贵的至高神，拥有坚不可摧的神躯，众生当跪拜！

“本神座给，你才能拿，本神座不愿意，你就得给我老老实实缩着。”

风起云涌，乌云遮去月光，阴风怒号，似黑月愤怒又不解的叹息，独目巨灵神又砸出一拳，这一拳，却是砸向整个残垣断壁大阵结界。

被囚禁在残垣断壁几百年，与一棵铁树相伴几百年，要独目巨灵神与人族之间的仇怨一笔勾销无疑天方夜谭，整个洛神，即便是以气魄胸怀立世的祁放也不见得能做到，除非铁树开花，日出西方。

纯粹的神力具有打破一切规则的能力，这一拳直接冲破了残垣断壁结界，那守在残垣断壁阵眼外的朱雀堂大周天境武修被一拳轰成碎末，血肉飞洒，拳意去势未曾受到半点阻滞，继续冲向天穹。

云海之上，剑气隔绝出来的一方战场即将接近尾声，一声碎裂，被来自外界的神力给砸出一个缺口。

也给了某位逃出生天的机会。

九重天，一袭宽袍的祁放匆忙现身，颇有些风尘仆仆，看着由神意凝聚而成的巨大拳头，周遭都有那无视规则最纯粹的大道碾压，与自家那个一力降十会的谢侯爷真是一个路数，莽且猛，很无敌。

他一手虚抬，缓缓拳意如小溪小河奔向远方，挡在了拳头之前，却带着他身形往后一拖，退去几十丈。

感受到身后罡风如利刃钢刀般的呼啸声，祁放微微蹙眉，深呼吸一口气，以一身拳意入道，举手投足间都有虚影堆叠，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大拳头，他左掌微凹，右掌掌心贴在左手手背，往前缓缓一推，只见他身后浮现一道巨大的虚影，两首交叠握住了整个拳头。

还在阵法当中，身受两处致命伤口的独目巨灵神一击之下，竟逼得一位气宗当家人全力以赴。

残垣断壁内，李锦年已经站了起来，看着那在高空上大显神威的独目巨灵神，一扫之前的阴霾，伸出一手，看向那柄不无倦惫的紫青分光剑，再次说道：“来！”

这一次，不是姑且算邀请，是真正心意相通后的放下一切，只求一战。

更是朋友之间的盛情相会，剑修与手中剑的完美契合。

“我不是李锦年，我还能是谁！”

紫青分光剑再无半点颓堕，化作一道流光雀跃。

李锦年一剑挥出，体内窍穴充盈的剑气走龙舞蛇般纷纷听受调令，在胸口那座悬浮的府邸大门前你推我攘，争吵着谁先替自家主人一剑退敌！

“定！”

独目巨灵神坠落在地，血口微启，如圣人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又如传说中的仙人一念断人生死，在“定”字完整说出口后，光阴长河凝滞，残垣断壁中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下来，包括李锦年。

他站在李锦年身前，独目看着这个弱小又执着的少年，一眼便想到了很多，他伸出手，没有被扎破手心的手，大概觉得有些羞耻，随后一指点在了李锦年胸口。

“陈鹅，没想到你这个大骗子还敢耍这些手段来算计我，可当我识不破？李锦年，你确定你真的是人，是李锦年吗。”

独目巨灵神的声音很慢，残垣断壁内所有一切都如冰封千里般凝固，李锦年身体不能动弹，但他的眼珠子却在转动，也许这也是独目巨灵神为什么会说这些废话的原因吧。

“本神座偏偏不如你愿，既然在我神躯之上扎了两个洞，那我就在你心上留一个洞，呵呵。”

独目巨灵神边说边笑，笑得释怀，笑得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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