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街 第五章 思乡饼

云娘听阿眉说前厅来了个左耳戴着金耳环的奇怪男人。

“他面色怎么样？”云娘沉吟了一下问她。“喝了酒看不出来。”阿眉老老实实回答道，不明白云娘为什么这么问。“这样吧，一会儿我去上菜，你就在这儿，看着把月饼都包了烤出来。”云娘思索了一下对她说道，然后不等她回答，拿起托盘就出去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阿眉只得乖乖待在后厨，老老实实包月饼烤月饼。

一直忙活到后半夜才总算把那几大盆馅料包完烤好。云娘来来回回忙活上菜，却一直没叫她出去，阿眉见她忙碌，也不敢问她情况，半晌无话。待到后半夜打了烊，云娘关了店门，进来叫她下班上楼，阿眉才总算有空问起她。

“那人不是普通人，你别管了。”云娘思索了一下和阿眉说道，“下次他再来，不管和几个人来的，你都只管进后厨来叫我去招呼就行了。”阿眉点了点头，回屋洗漱了一下睡觉。云娘见她带来的铺盖极单薄，进自己屋里抱了两床新棉垫给她。

一宿无梦的阿眉睡得极香，直到半上午时候才醒过来。去敲了敲云娘的房门，没人回应，想必是先去店里了，她匆匆翻出自己的洗漱用品，洗了把脸后赶紧锁门下楼。

云娘果然已经在店里了，正在后厨不知道调制什么好吃的，满屋子都是荤油和糖混合的甜香味。阿眉一掀布帘儿进了后厨，云娘头也不回地搅着盆里的馅儿：“睡醒啦。”

“嗯嗯，醒了。”阿眉点着头，“云娘你这是做什么好吃的呢？”

“月饼啊。”云娘手里动作不停，“昨儿太匆忙，还没问问你的名姓。”

“我叫如眉”阿眉声音细小。

“什么？”云娘没听清，“大点儿声，我又不会吃了你。”

“如眉，我叫如眉。”阿眉略略提高了点儿声音，她这个名字是她娘起的，她爹和继母都不喜欢，以前学校里大家也爱拿她的名字取笑，搞得她现在一做自我介绍就像蚊子哼哼。

“以后我叫你阿眉吧。”云娘转过身，靠在灶边上，笑吟吟地和阿眉商量，“名字挺好听的。”

“好呀。”阿眉的心里小小地雀跃了一下，“云娘，昨天那个人？”她对昨天那个怪人耿耿于怀，那人脏兮兮的，西装上都是不知道怎么造的白印子，还戴了个金耳环。“哪有男人戴金耳环的。”她轻声嘟囔了一句，“看着就很奇怪。”

“阿眉，你知道中秋为什么要吃月饼么？”云娘搅好了馅儿，又去忙活着擀皮儿。手上虽忙，口里倒是与她聊了起来。

“啊？”阿眉一下被问住了，年年吃月饼，她倒是真的没关心过为什么中秋得吃月饼。

“月饼圆圆的，象征着团圆。做月饼得用五谷，馅儿里又包着百果和饴糖，就如这日子五谷丰登，甜甜蜜蜜。以前每到中秋节，人们就会在香案上摆上象征丰收的圆形月饼，跪拜月亮，祈求家人平安、吉祥如意。而少女们拜月，是祈求住在月宫的天仙嫦娥能保佑自己，面如皓月、貌美如花。”云娘准备好了饼皮，拉着她走到前厅坐下。倒了杯水给她，又给自己倒了杯润了润喉，才接着说下去：“人常道‘月是故乡明’，远行在外的游子，在中秋时分回不去家中，若是能够吃上一口家乡的月饼，那不拘是哪里的月色，都与家乡是一样的。”

“哦。”阿眉点点头，“那昨晚那个人？”

“那是潮汕的疍家人。”云娘又喝了口水，“潮汕有这样的传说，渔夫出海捕捞，如逢风浪生命无保障，葬身鱼腹是常有的事。一次台风过后，一具渔夫死尸被漂至异乡，赤身裸体地搁在沙滩上。虽然侥幸免葬于鱼腹，却成了乌鸦、海鸟啄吃的肉食。凑巧同船上的一个幸存者，经过这里，目不忍睹，他想把那残缺的死尸收埋。可是却买不起棺木或草席。只得忍着万分悲恸的心情，赶走了乌鸦就地在沙滩上挖了一个窟窿，将尸首草草埋下去。这幸存的渔夫回家乡后把这事与人说了。从此，疍家渔夫就在左耳朵别上一只耳环为标志。耳环大小不拘，厚薄无妨。并根据各自的能耐，金、银、铜均可。一旦飘风失水有不测，不论漂到那里，谁打捞到，凭着良心，根据尸体身上留下的价值，去换取棺木，或草席将其掩埋。”

“云娘·······”这传说听得阿眉有点害怕，“那人是……鬼吗？”

“是远行的游子。”云娘笑了笑，“柜台上有单子，一会儿你去菜市场，照着单子买菜。不必着急，赶着下午回来就行。”阿眉答应了一声，赶紧站起来去拿单子和菜篮子。

五越街附近的菜市场很是热闹，听说阿眉是夜食馆新招的跑堂，菜场的小贩们很热情。不多时她就买好了菜，悠悠哉哉回到了夜食馆。云娘已经把昨天包的月饼摆出来了，夜食馆的门口摆着长队，食客们都等着买云娘的月饼，阿眉见状赶紧去后厨放下菜，洗了手出来帮忙。

卖了月饼又洗菜备餐，忙碌起来的时间过得格外快。待到阿眉和云娘把晚上要卖的东西全都准备好，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多了。夜食馆的食客渐渐多起来，阿眉忙碌着下单传菜，迎来送往。这边一个客人进门，阿眉赶紧迎上去：“您好，几位？啊！”面前赫然就是头天那个戴耳环的疍家渔夫，那人咧开嘴冲着阿眉笑，烟叶子熏黄的牙齿还缺了半颗：“之娘仔，雷猴啊。”

阿眉吓得头也不回冲进了后厨，云娘问明了原委，匆匆端着一只盖着盖子的盘子出去了。临出去的时候，她嘱咐阿眉不准出去，就待在后厨。阿眉独自在后厨坐了会儿，见案上有云娘准备好的馅料和饼皮，便洗了洗手包起了月饼。

云娘出去了好一阵子才又进后厨，一进门就仿佛失了力气一样坐在案板前的小板凳上。阿眉见状吓了一跳：“云娘你没事吧？”

云娘笑了笑：“没事没事，就是有点累而已。”

“那个人走了吗？”阿眉见状问道，“我出去招呼客人吧。”

“没走，你去前面招呼吧，不必理他。”云娘撑着腿站起来，“我来包月饼。”

“月饼我已包了。”阿眉笑嘻嘻地扶了云娘一把，“我还洗了堆着碗筷。”

“好好好，阿眉好能干。”云娘温温柔柔对着阿眉一笑，把阿眉包好的月饼放进大烤箱里烘烤。阿眉见云娘疲倦不想说话，匆匆擦了手就去前厅招呼了。

阿眉掀了布帘回到前厅才发现，那个奇怪的疍家渔夫带了几个朋友来。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盘小小的，面上有螺旋状花纹的小饼，渔夫没有喝酒，桌上倒是有几杯清茶。此时店里的客人已经不多，无甚要忙的阿眉坐在柜台后面看手机小说。

不知看了多久的阿眉突然听到一声有点沙哑的呼唤：“之娘仔，几烝钱？”她一个激灵，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店里除了渔夫一行人以外的食客都走光了。渔夫站在柜台前，维持着探头叫她的姿势。阿眉这时候才想起云娘叫她不要搭理渔夫的嘱咐，怯怯地缩在柜台不敢答话。见阿眉不理自己，渔夫皱了皱眉，又问了一遍：“之娘仔，几烝钱？”阿眉依旧不敢回答，只是向后厨喊了一声云娘。

“之娘仔，究竟几烝钱？”渔夫的音调高起来了，脸色也开始变得灰败难看起来。

“不拘多少，您看着给吧。”云娘的声音从后厨传来。

“吃您一份思乡饼，我们哥儿几个才好回故乡。”渔夫闻言伸手取下了左耳的耳环，放在柜台上，“疍家人苦出身，没什么钱财。这只耳环是金的，还算值点钱，不如就留下做报酬吧。”说完不待云娘再开口，带着朋友们晃晃悠悠走出了夜食馆。

“那是阿眉最后一次见那个疍家渔夫。”唐邦主絮絮叨叨了多半天感觉有点渴，只想着赶紧结束了故事好去买点水，“后来阿眉听云娘说，各地祭月的习俗不一样。月饼也不一样，云娘一向是卖苏式月饼的，唯有那天给那几个疍家人卖的，是广州潮汕一带才有的潮式朥饼。”

“这故事有点儿意思。”苏绾听完了故事，找了只纸杯子给唐邦主接了杯纯净水，“你走吧。”唐邦主喝了水，又一次向苏绾表达了谢意后匆匆忙忙走了。

“金耳环，思乡饼。”待到唐邦主走后，苏绾拖过椅子，捧着一杯咖啡慢慢喝着，“阿眉是吧······有意思，你又会给我带来，怎样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