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街 第四章 金耳环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J市的五越街开了家叫做“夜食馆”的小饭馆。老板娘是个穿着打扮清清爽爽的年轻姑娘，看着不大，自称云娘。夜食馆是家主做宵夜的小馆子，店内只老板娘一人，上半天鲜少开门，常常是过了正午才开始准备菜蔬。不过据去过的人说，这家店里不备菜单，吃什么全凭老板娘的心情，饭菜味道不错，只是不能点餐。

秋高气爽，中秋将近。街面上大大小小的铺子纷纷摆出了各式月饼来卖着，甜香混在午后的空气里，熏得人心底里都泛起甜蜜，云娘也端了月饼摆在门口。夜食馆售卖的是手作的苏式月饼，五块钱一个，扁鼓形的表面金黄油润，酥皮清晰不乱，饼上拿小红章印着各式花纹，一个个堆叠摆放的端端正正。有路过想买的，付了钱，云娘便扯一张油纸，包上月饼，再在包装上印上夜食馆的小戳，递给客人时候，还要道一句“团圆安康”。

阿眉来夜食馆应聘的时候正是午后，夜食馆门口买月饼的排着长队，她不敢上前，只得悄悄寻个不那么碍事的地方站了，在日头底下看着云娘给人包月饼。竹夹子一夹一放，油纸一翻一折，拿麻绳捆了，再盖上印章。云娘做的轻轻巧巧，无论包几个，月饼上的酥皮都不会碰碎一点儿。彼时阿眉还是个才初中毕业的丫头片子，看着云娘不知如何形容，只觉得说不出的好看，心底里盼着也能如同她一般就好了。

云娘足足忙了两三个小时，才算是勉强忙完了。她带阿眉进了夜食馆，倒了茶水给她喝，然后把规矩讲给她听：“铺子里的点心饭菜都是不过夜的，每日关了门之后，你便可以自行处理，或吃或扔都由得你。只一条，不准拿出去卖。”阿眉点点头，现在很多饭馆都是这样的，剩饭剩菜店里的店员可以随意取用，不仅不浪费，老板还能博个好名声。

“你有住的地方没有？”云娘接着问阿眉，阿眉摇了摇头，云娘接着就道，“我这里上下两层，下层是店铺，上层自己住，你要是不嫌弃，可以来搭伙，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不过就是架子床和桌子，再有就是洗澡洗衣裳方便些。”

阿眉闻言赶紧点头同意。J市这几年发展很快，房价涨的快，房租也水涨船高，刚毕业的她不想看继母脸色，索性没问老爹要钱。不过这么一来，押一付三的房租大几千，着实是不太交得起。阿眉把情况和云娘说了说，云娘笑笑说没事，房子是自己买下来的，让她只管安心住着，若是过意不去，可以帮着平摊下水电网费。接着又谈了下待遇和工作时间。夜食馆基本上是营业到后半夜的，云娘在后厨做菜，她负责跑堂收钱。一千五六的工资不算高，不过阿眉没文凭也没什么技术，想着云娘还给提供住处，她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云娘帮她把行李搬到了楼上，让她先收拾收拾，赶着晚上十点前下楼去。

时间过得挺快的，阿眉只是略略收拾了下，便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多了。匆匆换了鞋下楼去，夜食馆里，已是人声鼎沸，云娘端着小菜和酒水，穿梭在喧闹的人群里上菜。见状她赶忙上去接过云娘手里的大托盘，云娘嘱咐她好生看着前面，就匆匆进后厨去了。托盘上的小菜都贴心地插着签子，写明了是哪一桌，想必是云娘怕她初来乍到上错了菜。阿眉按着签子把菜肴挨个儿放在客人面前，大多数客人不太在意换了人上菜，只有寥寥几个看着像是老熟客的抬眼看了她，听闻是云娘新招来的跑堂，点点头就自顾自吃喝去了。

饭馆里头的忙碌也就那一阵儿，上完了菜，阿眉拖了张板凳儿坐在柜台后面歇着，留神着后厨的布帘儿，打量着夜食馆里的客人。夜食馆所在的五越街，是J市挺中心的地方，周边都是些早年盖起来的单位家属楼，学校超市什么的一应俱全。如今地价贵，这片老小区开发商们拆不起，老楼不好卖，但是好租，南来北往的打工族都爱租这片儿的房子，夜食馆里的食客，多半也是这些人。

坐着坐着，阿眉突然在食客中发现了个与众不同的人。那是个穿着一身脏兮兮旧西装的中年男人，左耳上戴着一只小小的金耳环。他一个人坐在角落的桌子，面前摆着啤酒瓶和杯子，大概是喝多了，眼神迷离，脸也红扑扑的。许是感觉到阿眉在看他，只见他突然遥遥对她举了下杯，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酒。阿眉吓了一跳，赶紧移开视线不敢再看他，偏巧这会儿云娘在后厨叫她，她赶紧逃也似的进了后厨。

“怎么了？”云娘见她慌慌张张的，有点奇怪。

“没事没事。”阿眉一手按着胸口，平复自己的心情。

“没事你这么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后头有鬼赶你啊？”云娘训了她一句。阿眉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人家可能只是喝多了，没准儿还被自己吓着了。但她又不好意思和云娘讲，只得没话找话：“云娘你叫我做什么？”云娘瞥了她一眼，似乎有点不满：“我问你这会儿前头忙不忙，若是不忙，来帮我包点月饼，明天好卖。”阿眉赶紧点头说不忙，又摇头和云娘说自己不会包月饼，她从小吃的月饼都是买的，她娘走得早，家里老爹不会包月饼，至于继母，她那尊贵的爪子是不沾阳春水的，等她包月饼得等到猴年马月。云娘闻言并不生气，只是让她去洗了手准备和自己一起包月饼。

云娘卖的都是苏式月饼，所以阿眉猜她可能是江浙人。案板上放着几只大盆，盆里盛着好些月饼馅儿，她留心看了下：玫瑰、百果、枣泥、豆沙、火腿……甜咸都有，每种都用保鲜膜半盖着，空气中满是甜味。馅料盆的前面码放着准备好的酥皮，还有几只堆叠在一起的烤盘，大抵是准备拿来盛装包好的月饼的。云娘在案板前站定，阿眉赶紧留心看她怎么做的：只见她先取豆沙馅揿薄置于酥皮上，再取猪油丁、桂花等混合料同时包入酥皮内。包好馅后，在酥皮封口处贴上方型垫纸，压成扁饼生坯，最后再在生坯上盖以各种名称的印章，一只漂亮的苏式月饼就包好了。阿眉看着云娘的做法，笨手笨脚地学着做了一个，没成想馅料放多了，差点收不住口，样子也不是漂亮的扁鼓形，一边大一边小，看着倒像个被人砸破了的鼓。她有点泄气，看云娘做的那么轻松，还以为这个很简单，结果自己做的时候满不是这么回事。云娘看出她泄气，鼓励她多包就好了，还给她讲了讲包月饼的小诀窍。阿眉又试了几个，方才慢慢包的好了。

烤月饼的时候，她给云娘讲起了外面遇到的那个男人。云娘听了愣了下：“左耳戴金耳环？你没看错吧？”

“没错，店里除了他，别人都是几个人一桌的，而且也没有其他的男人戴耳环啊。”阿眉回想了下，笃定地回答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