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洒落,昨夜下的雨,地面已经成了厚厚堆叠的冰雪。
雪恨蓬松,偶尔有枯枝两三插在了雪堆上,脚踩下还有咯吱的声音。
天上的雨雪都停了,所以苏寒山收了伞,他和另外一名穿着灰色打着补丁的旧棉袄子的中年人站在了一汪碧绿宽阔的大湖畔,静静望着湖面缓缓流动的波纹。
此处是王城东郊十里地外的一座小村庄,湖乃是翠茗湖,西接烟斜渠,东连寒江,直奔东海而去,水一年四季澄澈透明,均不结冰。
这湖养了一个村子的人。
水藻,鱼,贝类,田螺,水……
绝大部分生存的必需品,他们都能从翠茗湖之中获取。
湖面下倒映着二人的影子,在日光的反射下看不真切,苏寒山眼中流露出耐心,似乎昭示着他可以在这个地方陪着戴斗笠的佝偻中年男人站上一个世纪。
“你妻子腿脚不便,做不了重活,你总不能在这湖畔站上一辈子。”
苏寒山声音慵倦,一夜未睡,竟有丝丝困意漫上心头。
那中年男人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
“苏先生什么时候盯上我的?”
苏寒山回道:
“有些时候了……王城的冬天确实会有鸟飞,不过那大都是皇室里面专门养殖的玉丝雀。”
“阴鸦大部分都出现在乱葬岗这样的地方,最近的乱葬岗距离王城二三十里地,阴鸦虽然耐寒,却总不至于顶着寒风烈雪飞到王城里来受冻。”
中年人疑惑道:
“那么黑的天,苏先生还能看见鸟是什么鸟?”
苏寒山回道:
“我当然看不见,所以才走近了看,抓在手里看。”
他的手从袖兜里面伸出来,手掌中果然攥着一只阴鸦。
中年男人望着苏寒山手里面的鸟,久久不语。
苏寒山继续说道:
“上面还有人专门为它缝的衣服,如果这样你还非要说它们是从乱葬飞过来的,那咱们就真的没有继续交流的必要了。”
中年人伸出干瘦的手,小心从苏寒山的掌心拿回了那只阴鸦揣进了自己胸口,而后叹道:
“是我的鸟。”
“阴鸦天生机敏灵动,警惕心极强,速度极快,先生能在这般风雨瓢泼的夜里抓住阴鸦,的确了不得。”
苏寒微微侧过头问道:
“怎么称呼?”
中年人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浓痰,回道:
“在下姓钱,钱孙李。”
“琅城平阳县人,二十四年前一场洪水把村子冲垮了,便北漂,来了王城混口饭吃。”
苏寒山点点头,回头顺着那条雪中悍道,眨巴眨巴眼睛。
“家里有火么?”
“有的。”
“那去你家聊吧,外边儿挺冷的。”
他活生生挺着寒毒熬了一个夜晚,浑身的经脉仿佛都已经结冰,完全不像是人的体温让苏寒山感觉自己一直在生和死的边缘徘徊着。
人会一边走路一边死去吗?
听上去很荒唐。
但苏寒山就是这样的人。
可能某一天他寒毒攻心,走在路上的时候,便突然死去了。
再如何厉害的武者,终究也只是肉体凡胎,练得了筋骨皮肉,气海奇经,却练不得五脏六腑,心脑肝胆。
村落很大,但人并不算多,周遭的房屋间隔得比较开,寻常时候本也不怎么互相串门,到了大雪封村的时候,便更加看不见其他村民的足迹了。
过冬的食物,早已经在秋末时节储备完善。
一名同样有一些年迈的独眼老妇人坐在了院落里头,她把一条细线放进嘴里面抿了抿,努力地穿着针线,想给怀里的旧衣裳再缝缝补补,免得钱孙李穿出去会漏风,
因为院儿里面很少会有客人来,所以苏寒山的出现让老妇人显得有些惊异,她迟疑了片刻,还是放下了手里面的针线活,挺着臃肿的身子去搬了一坛子酒。
掀开了酒盖子,一股醇香溢出,是自家酿造的米酒。
苏寒山坐在了火炉畔,一边同钱孙李喝着米酒,一边将两只白皙的手放在了炉火上,仿佛是在烤肉一般。
他不觉得烫。
钱孙李将那些怀里面的阴鸦全部放归到了一个被茅草严实堆砌的小屋子里头,又将封口封好,转身才走到了炉子旁的添了些柴薪。
“什么时候开始为太子工作的?”
米酒在杯中,苏寒山以炉火煨热,才缓缓送入了唇边。
钱孙李看着旁边的老妇人,说道:“秋月,外头风大,你回屋弄吧……添盏煤油灯,明日我弄些鱼,进城了再换些煤油回来便是。”
老妇人瞪了他一眼。
“大白天的,点什么煤油灯?”
“我看得见,没瞎哩!”
她说完便带着衣服和针线回到了屋子里头,钱孙李耐心等她关上了门,这才开口道:
“不算很久,去年七月份的时候,有人找到了我。”
“我过来做的最错的一件事情,大概就是想给秋月添件新衣裳……二十一年前进山采药,摔断了腿,是秋月把我救了回去。喏,她眼睛不是瞎了一只吗?当时为了保护我被蛇毒弄瞎的,这姑娘是村里出了名的傻子……其实她也不傻,就是有点憨,力气不小,可她瞎了眼,有些活儿就做不了了,我只能留下来帮她,后来村子又有闲言碎语,说她在外面勾搭野男人,秋月性子直,受不了这委屈,嘴笨又讲不清楚,急得要自杀,还好被我给看见了,然后我就跟她成了亲,也免得村子里头老有人再嘴碎些什么。”
“不过先生也瞧着了,穷人在王城很难出头,这些年干活也就勉强能维持生计,秋月跟我过活了二十一年,连件婚裙都没有,结婚的时候用一块红布便算是成了,她没爹妈,我也没爹妈,啃不了祖上老本……太子的人找到了我之后答应给我一笔钱,而我几乎不需要做什么事情,只要帮助某个叫做荣扈的人监视王城即可,这对我来讲也不算什么难事。”
钱孙李娓娓道来,语气平静得像是一个事外人,但其间流露出的沧桑却比凛冽寒风还要萧瑟。
苏寒山与他碰杯,二人喝下微甜的米酒,苏寒山才笑道:
“我猜太子根本没有给你钱。”
钱孙李沉默了许久。
“其实给了。”
“但我没敢要。”
他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觉得甚是微妙。
“他们说,想把秋月接到太子府上,让她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这事儿后来我和秋月讲了,却实在讲不通,她说我不进去,那她也不进去。再后来我琢磨了大半夜,越想越觉得这事儿不太对,索性和他们说那钱我不要了,只要他们不要找上秋月,我就帮他们监视王城。”
念及此处,钱孙李的眉头居然飞舞了起来。
似乎他对自己这个觉得非常的满意。
他的确很满意。
秋月跟着他,虽然贫寒了些,但至少吃得饱饭,不会受冻。
至少……活着。
天晓得她被接进了太子府邸之中,会是什么光景?
苏寒山将酒杯放在了满是裂纹的木桌上,说道:
“我跟太子不一样,做得都是诚信买卖。”
“太子知道的消息,我都要知道,而且……我必须比他先知道。”
钱孙李苦笑,他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
“我能拒绝先生吗?”
苏寒山正色道:
“你可以提条件,可以坐地起价,但是你不能拒绝我。”
“如果你拒绝我,我会扒了她的皮。”
顿了顿,苏寒山强调道:
“这绝对不是什么夸张句,我说我会扒了她的皮,意思就是如果你拒绝我,我真的会把她的人皮扒下来,就在你面前。”
寒风刮过,钱孙李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辈子真是值了。
明明是一个穷困潦倒的老穷鬼,甚至连子嗣都不敢有,他知道自己养不活。
可偏偏先后竟然被太子和苏寒山这样恐怖的巨头盯上。
也不知何德何能。
就因为他玩鸟玩的好?
沉默了许久,钱孙李开口道:
“我相信先生的能力,但凡在江湖上漂泊过的人,肯定不会不知道听雪楼。”
“但如果为先生做事,便意味着我可能会被太子发现,届时我死了不要紧,若是祸害到了秋月身上,只怕我会为此愧疚一辈子。”
苏寒山目光凝视炉中火焰,淡淡回道:
“村子里这么空,多住几户人进来不是什么大问题;”
“太子鹰犬众多,也不过猫猫狗狗,没在户部上名,他总不能带着官兵直接来杀人。”
钱孙李愣住了片刻,起身对着苏寒山一拜,认真道:
“钱某多谢先生!”
苏寒山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道:
“编个故事给太子听吧……看你也闲得无聊。”
钱孙李怔然道:
“怎样的故事?”
苏寒山远去,声音渐淡。
“半真半假。”
——
ps;之后的更新,大概都是一章3000+,加更的话,就加字数上面吧,下一章6000,就算是加更了。(100评价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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