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后一只大妖 第一章 你逃不掉了

阿耀刚套上半旧的t恤，楼下已经传来爷爷喊他出门的声音。

爷爷叫林大海，是村里唯一一个阴阳先生。

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花白，背有些驼，左眼常年戴着一只黑色眼罩。

村长家前些日子买回来的儿媳妇昨晚上了吊，天还没亮就来请过人。

是以暑假第一天阿耀就得早早起床跟着去做法事。

离村口不远的三层小楼就是村长家。

爷孙俩到的时候，堂屋里已经搭好木板摆了个简易灵堂。

那年轻的女人就躺在那块破旧的木板上，被一块半旧的白布盖住全身。

白布底下露出一片红色裙角，像雪地里溅上一小滩血渍，白红相间，分外刺眼。

来吃席的人或坐或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侃大山，时不时传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村长媳妇和几个妯娌围坐在一起磕瓜子，那圆润的矮个子女人正在抱怨她儿媳妇想不开寻了死，等于让她家白白损失了三头猪，嘴上虽然在埋怨，油腻脸上的得意之色却怎么都掩不住。

阿耀手里抱着做法事的布袋，僵着脸跟着爷爷穿过院子来到堂屋外，对那些落在他身上的嫌恶目光视而不见。

村长站在堂屋里，正忙着给来帮忙抬棺的青壮年们散烟。

阿耀看到一双布满青紫痕迹的光脚正有一下没一下的踢他的头顶。

本是一年里最热的天气，却有一股汹涌冷意自后背席卷全身。

微一低头，阿耀看到自己细得可怜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敛目抬头，睡凤眼平静如水。

他对上了一双青白的眼。

那双眼睛的主人穿着红裙，长发散乱，露出来的青白皮肤上布满伤痕，就那么直挺挺被一根拇指粗的麻绳吊在房梁上摇摇晃晃。

意识到小男孩看得到她，那女鬼歪着头，对她咧开嘴，缓缓露出个诡异至极的笑来。

阿耀没有装作自己看不到，反而定定瞧着她，眸中无悲无喜。

女鬼见他如此反应，嘴咧得更大了几分，她用口型恶意至极地说：“你逃不掉了。”

阿耀表情丝毫未变，盯着了她一会儿，觉得脖子累了，便垂下脑袋，再也不看她一眼。

吉时一到，林大海珍而重之换上布袋里的黄色道袍。

道袍有些褪色，看起来黯淡无光，没有一丁点作为法衣的尊严。

阿耀拎着布袋站在已经用石灰粉画好的道场前，看着自己爷爷拎着长长的木剑在道场里一边挥舞一边来来回回踱步。

木剑不是桃木，步子也毫无章程。

大家围在道场边看他花里胡哨的表演议论纷纷，一场表演下来，他还累出了一脑门汗。

阿耀垂头不语，心中暗自庆幸这村里没有同行，没人发现他在糊弄人。

那真正的桃木剑就藏在林大海床底最深处，已经快十年没拿出来见光，上一次擦剑还是在阿耀四岁的时候。

那晚他半夜起床上厕所，看到爷爷坐在院里拿着帕子一边擦剑一边唉声叹气，像只落单的小鸡仔。

整场法事做得格外简陋，该有的敲锣打鼓吹啦弹唱一样都没有，只有林大海爷孙二人神神叨叨的敷衍了事。

期间那个红衣女鬼在房梁上像荡秋千似的不停晃荡，企图吸引他的注意力，却不想阿耀再也没有投过去一丝目光。

他们谁也不能把谁怎么样，干瞪眼多没意思，脖子还容易累。

吃过饭要回家的时候，村长在门口给了林大海八十块钱，蜡黄的脸上堆着不好意思的笑。

阿耀听到他压低声音说：“对不住啊老爷子，你也知道我家那三头猪的钱都用来买那女人了，实在拿不出多余的来，以后有了再补给你，请务必见谅。”

他那刚死了老婆的傻儿子就坐在门槛上，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鼻涕口水糊了一脸。

阿耀不动声色移开目光，忍住想吐的冲动。

林大海陪着笑，嘴里客气的说着什么“不妨事，都是一个村的，有了再给也是一样的。”但阿耀敢打赌，他现在铁定在心里问候了村长那已经入土的老母亲百八十遍。

刚进自家院子，连院门都还没关，林大海就往地上啐了一口，“狗日的李二狗，怎么不抠死他呢！”脸上的和蔼可亲瞬间被义愤填膺所取代，看起来不像个高深莫测的阴阳先生，倒像是蛮不讲理的暴脾气老头儿。

阿耀没接话，这样的情况他早已见怪不怪，自顾自去堂屋放好手里的布袋，提出装了脏衣服的大红色塑料桶。

他出门去河边的时候林大海光脚一只脚坐在院子里的大树底下，手里正拿着他刚脱下来的布鞋，骂骂咧咧打小人。

去河边的必经之路要经过村长家，里面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声音传出老远，阿耀到了河边才总算听不见。

刚放下桶坐到石板上，一颗被水泡得看不清本来面目的头缓缓从水里冒了出来。

他目不斜视，随手从一旁捞起颗小石子丢过去，正中额头。

“啊哟！”那颗头被石子砸中，夸张的大叫一声，缩回了水里。

没一会儿，随着“哗啦啦”的水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爬上了岸。

皮肤青黑，两眼泛白，抱着手臂湿淋淋蹲到阿笙脚边，撅着嘴神情委屈的抱怨，“臭阿耀，你手劲儿越来越大了。”

阿耀没说话，挽起裤脚踩进水里。

这样幼稚的游戏他从小到大已经跟他玩过许多次，一点新意都没有。

小孩儿捡起一截枯枝去戳他肩膀，声音比刚才还大了一倍，语气越发不满，“喂，你今天怎么不理我啊！”

“你弟弟新娶的媳妇死了。”阿耀突然扭头，厚重留海下微垂的眸子无悲无喜，清凌凌的看着眼前蹲在石板上的小孩儿。“她说我逃不掉了。”

小孩儿楞了半晌，站起身把手里的枯枝往水里一丢，双手叉腰豪气万丈的说：“放心吧，我们是好朋友，我会保护你的。”

阿耀把桶里的衣服倒出来，往桶里打上水，倒了点洗衣粉，听他这么说，眼皮都没抬一下，嗓音里带着股少年人特有的痞气，“你抬头看看天上是不是有头牛在飞，你连这条河都出不了，还保护我，我不如回去求求祖师爷。”

小男孩顿时就泄了气。

他背着手来回飘了好几圈，急得像火烧屁股，“怎么办怎么办？那可是山神，谁都惹不起。”

突然他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双手一拍，停在阿耀旁边，“对啊！你看看能不能把你家祖师爷请上来！你爷爷都那么厉害，祖师爷一定更厉害，肯定能打过山神的！”说着还捏着拳头比划了几下。

阿耀把衣服放进桶里开始搓，变声期的嗓音十分平静，“祖师爷估计早就投胎八百回了，现在说不定还没我大，指望不上。”

小男孩儿“噗通”一声跳进水里，仰面躺在水里，随着河水浮浮沉沉，“那没办法了，大家一起等死吧，你死了以后变成鬼，我们就能手拉手一起玩儿了。”

他的长吁短叹被水流掩得忽高忽低，听起来断断续续。

阿耀抬头望天，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金光。

天空中那灰蒙蒙的雾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颜色越来越深，仿佛就要化为实质，几乎把整个村子给圈起来。

他看向水里漂浮的小男孩，眼尾上挑的眸子里带上了几分怜悯。

是夜，万籁俱寂，鸟叫蝉鸣一声也听不见，村里的牲畜们仿佛感知到什么，皆躲在窝里瑟瑟发抖，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那件半新不旧的法衣，从床底下拿出了他藏在最里面的桃木剑。

为了省电，家里的灯泡只有几十瓦，他就坐在破旧的椅子上拿着帕子就着昏暗的灯光仔仔细细的擦他的宝贝木剑。

“老家伙，好久不见了。”握着通体漆黑的木剑，他低声呢喃，眼神柔和得像在看自己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哪里还有白天在树下打小人那尖酸刻薄的劲儿。

木剑在他手中发出一声嗡鸣，好似在对他的话作出回应。

老人笑笑，没有被眼罩遮住的那只眼睛欣慰的眯了眯。

擦完剑，随手扯下眼罩扔到桌上，大步走到了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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