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壁 14.家院

是梦，匡邪立又梦到了那片无垠的水，初阳还没有升起，稍稍露了点头，将这片水面映上了点点红光，水的中央只有一小块土地，匡邪立蹲坐在上面，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前方。

他感觉这里有些熟悉，好像之前来过，又好像没来过。匡邪立换了个姿势，他想看看水面中的自己，却听到有人喊话：“不要低头，不要看水面！”

声音有些熟悉，匡邪立看向前方，一个模糊的身影迎面走来，他揉了揉眼睛，有些看不真切。那人竟能在水面上行走？那人所过之处都凝成了厚土，由远而近，走出了一条路。

匡邪立起身，神使鬼差的朝那个方向迈了出去，却一脚踏进水里，他慌乱的往外抽脚，却不见抽出分毫，毕竟是个孩子，他急得抹了眼泪，朝那个模糊的身影喊着：“救救我，救救我！”

“兄长！”

匡邪立猛地坐了起来，原来竟是梦，在他床前站着的正是匡静姝。

自那日从‘敛财斋’认了个妹妹之后，解少翁就开始派了人去打扫匡邪立的住所。

匡邪立的家其实是不小的，从建筑用的材料与布局来看，都不像是普通市井乡民的住所，解少翁有些疑惑，为何一个乞讨小儿宁愿食不果腹也不愿将这院子卖出。

院子位于城东，是个一进院，面积不大不小，却布局讲究，街门是传统的如意门，也叫宅门，宅门修筑在整个院落的东南侧，占据八卦中的巽位，是和风、润风吹进的位置，以引进东南风，挡住冬天的西北风，是吉祥之位，所谓“坎宅巽门”。

进了宅门是个不长的过道，过道尽头处有一块石雕的屏风，解少翁摸过那块屏风，整体呈暗红色，雕的是花开富贵，质地坚硬细腻，绕是解少翁见多识广，也说不出这是个什么材质雕的。

绕过屏风直接就是院子了，院里的房屋都是单层，由倒座房、正房、厢房围成院落，其中北为正房，有五间，匡邪立就住在西边的一间。

平日里少的打扫清理，看起来破破烂烂，除了自己下榻的地方，其他房间都被翻的很乱，又落了厚厚的灰尘，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去过了，清理出来之后，解少翁发现他家正房东间的床竟是檀木雕成的。

东西两个方向的房屋为厢房，东西各三间，里面均是空荡荡的，只有几根灰不溜秋的椅子与空箱，也是落满了灰。

院中除了用鹅卵石铺成的过道，其余地方也都长满了杂草，解少翁叹了口气，他不知有如此一个院落，这个家怎么会沦落到夫妻早亡而家财散尽，又为何会将自己的小女儿早早的发卖出去。

解少翁领着人在匡邪立的住处修整了近一个月，也强行让匡邪立领着匡静姝在解府蹭住了近一个月，直接导致兄妹两个人都圆润了不少，平日里却与往常无二，匡静姝去‘敛财斋’听诊，解少翁与匡邪立一同去听学，晚上在‘敛财斋’蹭了吃，之后再一同回府。

沐休的时候解少翁就不在府中了，总是神神秘秘的领着方玉儿外出，匡邪立只当是大户人家的子弟麻烦事多。

这时候他就领着妹妹去书房看些杂书，烦闷了就蹲在墙角与下人们谈谈街井的八卦，短短一个月不到，他们就与府中的家仆们混的烂熟，他觉得这是他记事以来过得最安逸的时光了，没有之一。

匡邪立不管走到哪都要带着匡静姝，他觉得妹妹这种生物就是个犯规的存在，听她喊一声兄长，整个人的心都要化了，生怕有哪个不长眼的将妹妹偷走。匡仁没好气的骂道：“也就这么点出息了，谁还没被喊过兄长，至于吗？”

匡邪立一想，也对，兄长嘱咐过，他的存在连妹妹都不能告诉，不然，他也可以被妹妹喊一声兄长的。听惯了那些街井八卦，也看了不少杂书游记，兄长的话嘛，他都懂，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嘛，想着，又在心里偷偷心疼了兄长几秒钟。

到了沐休日，匡邪立少有的懒床，匡静姝等不及，就去掀了他的被子，道是解少翁已经在等他用早膳了，今日是他们回家的日子，匡静姝有些激动，再不是借宿，而是回自己的家，也不知是什么样子的。

用过早膳之后，三人便乘着马车往匡邪立家行去，路上说说笑笑，一会儿便到了地。下车后，匡邪立往后退了好几步，仔细辨认了许久才终于确认，这确实是自己家没错的。为何，为何大门换了？匡邪立不认得是个材质，只觉得十分大气厚重，他望了望解少翁，眸中有些湿润，所以这近一个月，少翁他，是为了给自己家换个街门才如此忙碌的吗？这街门是为了防止别人过来偷妹妹的吧，少翁真是有心了。

解少翁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伸手递过钥匙示意他开门，匡邪立还想继续感叹，却听匡仁暗骂一声：“没出息！”

过道已经被清扫的干净利索，平日里堆放的柴火与杂草也不知被弄到了何处，匡邪立觉得就连今日的屏风比往常都要明亮了几分，他几步跑过去，摸了摸，没有灰尘，大概也是解少翁的功劳了吧。

几人走到了院中，匡邪立再次怀疑，这真的是自己家吗？

院子中那些枯黄的杂草已经被清理掉了，良月不适合种植，所以院中只剩下一株孤零零的桃树，过了小院便是一个不大的天井，一张石桌，五根石凳，正摆在一方干枯的小水池旁边，水池大概是以前用来养鱼养花的，如今却干枯的厉害，与平常土地无二，也已经被清扫了出来。

匡邪立突然发现自己活了八年的家还是挺好看的，没了往日的萧条破落，就连里屋的门窗也被翻新擦洗了，这，自己真的在这里生活了八年吗？

“进去看看？”解少翁对匡邪立现在的表现很满意，很有成就感，他想看看匡邪立推门进去之后是个什么反应。

匡邪立有些懵，愣了下问道：“里边，还有惊喜吗？”

还不等解少翁开口，匡静姝便抱着匡邪立的大腿，一脸期待的望着他：“兄长，静姝的房间在什么地方？”

匡邪立一愣，看向解少翁，这个问题，自己还真没考虑过。却见解少翁又是一笑，领着二人绕过水池，进了游廊，再走几步便从台阶走下，去了东厢房那边。

中国自古以来以左为尊，以东为贵，修整匡邪立的庭院之时，解少翁就在思考匡静姝的住所。

平常人家的一进院没有后厢房，女眷一般住的都是西厢房，而匡邪立家中目前只有这兄妹二人居住，匡邪立勉强算作家主，本应入住正房东侧，却一直在西侧下榻，再看那雕花的檀木大床，解少翁就明了了，那大概是他父母生前的住处，就让人只给清扫了出来，再未动过半分。

又见匡邪立对这妹妹宝贝的紧，索性就自作主张的让人将东厢房按照平常姑娘家的闺房给打点了一番，也不知合不合匡静姝的心意。

宅子是个一进院没错，但是设计这院子的人妙就妙在以游廊来代替墙院，东厢房与西厢房前各空出一个单独的小院，以游廊隔开，游廊高出地面三阶，上有砖瓦棚遮阳挡雨，以石柱承重，宽有余丈，两侧以石台打底，高约两尺，台上可坐人，外沿有木材雕的栅栏。游廊内侧的开口处有一拐角，再走个三五步，便是东厢的入口，入口两侧的石柱间挂了几近垂地的珠帘。

匡静姝很喜欢这个珠帘，是用木材磨成的珠子，部分还半裹了层薄薄的铁片。珠子大的如鹅蛋，小的却只与指甲一般大小，排列组合让人看的舒心，轻轻一碰便有声音响起，犹如风铃。

东西厢房各有三间，原本空的厉害，现在却被解少翁规整成了匡静姝的闺房与闲置的客房，家具用品逐一俱全。

到了门口，解少翁笑着示意匡静姝打开，刚开房门，便有一股清晰的气味袭人而来，匡邪立深吸了两口，道是：“好香啊！”

匡静姝倒是眉头皱了片刻，而后便散了开来，冲二人笑了笑，道：“是产自翼地的甜叶菊，加了檀香制成的。”

解少翁身影一顿，这小丫头不过五六岁，怎的这么厉害，单单闻一下便知晓了所燃香料的主要成分，不愧是自家伴读的妹妹。

房内摆设如平常姑娘家一般，家具一应俱全，就连柜子里都是以四个时节分别挂了些衣物。房间整体搭配以桃红色为主，是姑娘家都喜欢的颜色，匡静姝进了屋，果真就两眼放光，欢喜的绕着房间跑了一圈，这才回到匡邪立身旁，老老实实的跟在二人身后逛完了自个儿的家院，很是满意，总算是回了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