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壁 13.药方

“你是我师父？”小乞丐挠了挠头，自己有师父来着？怎么没印象。但确实有印象自己学过些医术，而此刻，自己正身在医馆。

许虫歌刚要开口，却被许老三一个大眼珠子瞪过去，便蔫了下来，许老三指着许虫歌问：“你可还记得你大师兄？”小乞丐摇了摇头。

许老三又指了指匡邪立，问道：“那可还记得这是谁？”小乞丐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觉得这人面善可亲，像是在哪见过，随即又摇了摇头。

许老三面上一喜，又瞬间掩了过去，最后指了指解少翁，问道：“他呢？”小乞丐有些迷茫，这样好看的人，自己之前真的认识吗？

许老三差点笑出了声，摸了摸小乞丐的脑袋，有些怜惜道：“可怜的孩子，竟连你的亲兄长都不认识，那你可知自己是谁？”

小乞丐摇了摇头，然后突然想起了许老三说自己的兄长，自己还有个兄长吗？是那个好看的小哥哥吗？她咧嘴一笑，跑到解少翁跟前抱住他，甜甜的喊了声：“兄长！”

解少翁有些懵，自己何时多了个妹妹？许老三也是一愣，解少翁来历不明，只看他住的府邸与衣着打扮就知此人非富即贵，这小乞丐若是塞给他怕是要露馅，他悄悄拽了拽匡邪立，使了个眼神。

匡邪立有些不明觉厉，这，许大夫是什么意思？前些日子有个面瘫的病人，嘴角歪斜，眼睛一大一小，与许大夫方才的样子一致，匡邪立有些慌，莫不是传染？许大夫是这方圆多少里诊脉诊的最好的大夫，他要是得了面瘫可怎么办？

“呆子。”是兄长的声音！兄长能治面瘫不？

匡仁每次出现都如同及时雨一般，浇灌着匡邪立干涸的脑回路，没有意外，匡仁有些嫌弃，他沉默了片刻，也只能安慰自己，这呆子太小，还是个孩子。

这样想来，匡仁也看开了，何必跟个傻孩子计较，便开口道：“那老东西想把小乞丐塞给你当妹妹。”

“妹，妹妹？”匡邪立不禁失了声，引得众人疑惑的朝他看来，唯有许老三在心中冲匡邪立竖了个大拇指，孺子可教也。

小乞丐松开解少翁，上下打量了匡邪立一眼，有些口无遮拦道：“你做我兄长也可以，就是长相上比方才那个哥哥差了点。不过只要不是那个鼻涕虫，我都可以接受。”说罢，她指了指正在抓耳挠腮拟处方的许虫歌。

许老三瞧瞧拍了拍胸脯，心道‘幸好，幸好没有说许虫歌是她兄长。’

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又是冲着匡邪立使了个眼神，这才开口对小乞丐道：“你叫匡静姝，匡家中本就贫困，在你两岁的时候父母便辞了世，那时你兄长也就是才如你现在一般大小，哪有什么能力再养活你，那年冬天，你染了风寒，恶寒不止，实在是没了办法，你兄长这才求到我这来，医者仁心，为师便将你与你兄长二人收了当做弟子。”

匡仁在匡邪立脑门子中冷笑一声：“真不愧是将医馆开成了敛财斋的人，这张口即来的编造，不去朝堂里做个官真是可惜了。不过这妹妹，确实收的值，听为兄的，这妹子以后你就当成是你的亲生妹子，好好配合那老头。”

匡邪立了然，本着信兄长得永生的信念，又发挥出了他乞讨多时的看家本领，这眼泪还不怎么酝酿就掉了下来，他摸了摸小乞丐的头，呜咽道：“静姝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解少翁有些不明觉厉，自己调查过匡邪立，并没有一个送来医馆的妹妹，更何况，这个小乞丐是他们下学时不小心撞到的，难不成，是家中养不起便从小送出去的？也真是可怜，不过这下兄妹相认也是好事，他便摸了摸匡邪立的脑袋安慰道：“既然妹妹找回来了，就好好留在身边。你，你若是养不起了，还有我。”

“匡邪立你是被解大哥包养了吗？”许虫歌捏着拟完的药方走了过来，正好许老三替周家那个破落户的少主诊完了脉，他接过药方上下打量了一番，便皱了眉头，这字，写的与爬虫无二，歪歪扭扭，腕中无力，再看药方，大黄、芒硝、厚朴、枳实、甘草、人参。

药方是大乘气汤加减，是寒下药，有峻下热结之功效，主治阳明腑实证，大便不通，又加了甘草缓和药性，人参大补元气，五六岁的年纪，能想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许老三暗中点了点头，却给许虫歌的脑袋来了一巴掌：“你看看这病人，体虚瘦弱，你给他加了人参大补元气是不错，可是你看看这个剂量，人参用到半两，这人承受的住？是这药不要钱了，还是你有这个自信了？治病救人，当以精诚为主，千思万虑后方可下笔，你笔下的字，就相当于一条人命，急功求利可不成。”

许虫歌的脑袋低了低，明明自己很努力了，药方也是想了许久才拟出来的，有些失落。却听许老三又接着开口：“药方整体开的还不错，选方选的也还可以，没直接用成方而是进行了剂量与药物的加减，说明你认真思考过。前几日为师讲过的一句话，叫虚不受补，药力过猛，只能适得其反。你急着给他进补，却忘了他实证在身，水谷不通，用的剂量着实大了些。人参用在此方中是为了防止泄泻过度而正气不足引起脱肛，并非是为了给他补益虚体。大黄乃寒泄，你加了甘草以缓和药性，这点就做的很好。”

许虫歌抬起了头，却听许老三继续讲道：“此方服下后半个时辰便会有结果，虫歌，你去重新拟一份处方出来。”

像是得了新生，许虫歌舒了口气，小跑着到了桌前将新的药方拟好了，许老三看着手里这张狗爬有些沉默，他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将许虫歌拟好的药方递给匡邪立，吩咐他重新抄一遍。然后又让许虫歌带着匡静姝去配药，直接在后院煎煮，而周家少主周子润也被一道留在了宅子中。

匡邪立看着手中的药方多少有些嫌弃，他皱了皱眉，这，还有许多不认识的字。

他咬了咬牙，管他认不认识，抄就是了，方才听许大夫念了一遍，心中也隐隐有了些底。

解少翁看着匡邪立有些出神，直到他动笔，只觉得这纸上的字写的苍劲有力，又有些说不出的飘逸，就好像是匡邪立，想要抓住，却又抓不住，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药方还没抄完，就被许老三一把抓起，拿在手中，他有些沉默，这字体，已经好些年没见过了，真的是这个孩子写出来的？他看了看匡邪立，突然觉得有些眼热，自己是不是捡了块宝回来？

跑了两趟厕所后，周子润望着饭桌上的四喜丸子咽了咽口水，许虫歌眼珠子一转，坏心眼上来了，他夹了一块放在鼻子底下使劲闻了闻，又夹着它在周子润的眼前转了一圈，这才心满意足的大口咬下。

如果眼神能杀人，许虫歌现在怕是已经被挫骨扬灰了，匡邪立见状急忙将周子润眼前的白粥向他那里又推了推，示意他喝粥，周子润欲哭无泪，天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将香喷喷的白粥做出了刷锅水的味道，他瞪了眼匡邪立，随后又有了感觉，苦着脸往外跑去。

匡静姝笑开了怀，在得到许老三的默许后，悄悄去后厨舀了半勺盐倒在周子润的饭碗里，解少翁只觉得没眼看，斯文的吃着自己碗里的饭菜，却听匡静姝愤愤地来了句：“让你瞪我兄长！”

回来后，周子润只觉得腹中空虚，想想那刷锅水味道的白粥，倒也是不错的，他端起碗，再顾不得平日里的修养，没一会儿那碗加了盐的白粥便下了肚。

许老三也吃的差不多了，示意匡邪立将准备好的小半碗药汁递过去给他喝。正好周子润被齁的不行，想也不想的往嘴里灌去，见了底才觉得又辣又苦的要命，他现在走还来得及吗？他要回家！

就是来看个病，至于吗？虽说周家败落了，但是也不至于连个饭都吃不起，还要他看着别人大鱼大肉的，自己却要喝那齁咸的刷锅水味的白粥，还有他方才喝的那半碗药，里面的姜怕是比他从小到大吃过的都多，越想越委屈，却见匡静姝将收拾好的碗筷塞给了他，这，这过分了吧？自己是来看病的，为何要去洗碗？

他看向解少翁，他觉得这医馆里的人也就解少翁能正直一些了，定会助他脱离苦海的，可谁知解少翁看了他一眼，便将手中的抹布递了过去，然后，就这么走了？

依着周家败落之前的豪横，周子润定是自小养尊处优惯了的，平日里再没脾气，再有修养，也还不过是个没有经过社会毒打的十五岁少年郎，他将抹布往外一甩，竟直接坐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越哭声音越大，最后竟直接睡了过去。

许老三这才领着几个捡来的徒弟走过来，然后一一讲解：“方才周家那小子跑了三趟茅厕，依着他进去的时间与他那个体格，定是将宿便给清了出来。出来后浑身无力，怕是有些泻水，虽说虫歌煮的白粥滋味不济，但一碗也足以令他饱腹，静姝给加的那半勺盐正巧缓了他的泻水之弊。而那半碗药汁，是与那大乘气汤同时煎煮的。”

说着，许老三从怀中掏出来一张药方，是白术芍药散的加减，山药，白术，防风，陈皮，炙甘草，炒白芍，干姜。他让匡邪立将药方抄写了一遍，随后继续讲道：“白术苦甘而温，一是健脾以御木乘，二是燥湿以治土虚，为君药。白芍酸寒，柔肝缓急，又能补益脾阴，与白术相配，于土中泻木，为臣药。陈皮辛苦而温，理气燥湿，醒牌和胃，助白术补脾，为佐药。配伍少量防风，祛风胜湿，升清阳而止泄泻，又为脾经引经之药，故兼具佐使之用。此四味乃是白术芍药散。后加山药甘平，补脾益气，治诸虚百损，培土止泻，可与白术同为君药。干姜辛热，此方用的量少，主温中散寒，回阳通脉，治水泻无力，配山药以助脾胃阳气为臣药，炙甘草补脾和胃，调和诸药，可作为使药。”

许老三喝了口茶，又给徒弟们一一讲解了何为君臣佐使，这才将坐在地上哭睡着的周子润搬进厢房去，待退了出来，又问：“可知为何允你们如此胡闹，将周家小子气哭？”

几人摇了摇头，却见许老三抚着胡须道：“你们都诊了出来，少翁也分析的不错，周家小子有郁症在身，又休眠不好，自是需要发泄，而自然的发泄可比用药快的多。”随后，许老三给正熟睡的周子润下了几针，嘱咐道：“待周家小子醒后，给他喂下剩的那半碗汤药，为师再去开点补益安神的药，拿来给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