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壁 10.这是医馆该叫的名字？

“大夫！大夫！快救人啊！”尚未下车，匡邪立便嚷嚷了起来。

不同于其他医馆门前挂的匾都叫什么什么堂啊什么什么院的，碍于距离远近，马车在一处‘敛财斋’门前停了下来，匡邪立嘴角一抽。

‘这，特么是医馆应该叫的名字？’

却也顾不得那许多，毕竟人命关天，他率先跳下马车跑了进去，顾不得这几天新学的礼义规矩，也顾不得桌案前正排队等着的病人，匡邪立一把揪住正将手搭在病人腕上的老大夫向外跑去。

老大夫的手还保持着搭脉的姿势，直到被拽着跑到了门前，他的脸上才略去了一脸懵逼的表情，感到腰腿间弯曲的不适，竟直接将匡邪立抱了起来：“小娃娃，你倒是先放开老夫的胡子！”

大汉时期尊崇儒道，而儒家《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是故那些有点年纪的，并且以襦为圣的，几乎人人都留攒着一把漂亮的胡须。

大汉人的胡须多数是长长的左右两撇，显得威严庄重，而被匡邪立拽住胡子的这位老大夫，则是多留了一把长长的山羊胡，而且胡须特长。

但是毕竟由于匡邪立个子矮小，又紧拽着自己那宝贵的胡须，是以老大夫才条件使然的弯腰屈腿来减少痛感，反应过来后又挣脱不开，这才有了老大夫将匡邪立抱在怀中这一动作。

‘敛财斋’门前，解少翁正替那车夫掀着车帘以便抱出那奄奄一息的小乞丐，转眼便看到了犹如在长辈面前撒娇而被抱在怀中的匡邪立，愣了愣。

‘小邪莫不是与那老大夫相识？’

匡邪立见解少翁面露疑惑，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急忙撒了手中紧紧拽住的胡须，一个挣脱从那老大夫怀中跳了下来，弯腰拱手：“方才小子多有造肆，只因急着求医救人，还望老先生莫要放在心上，先救了那乞丐小妹罢！”

绕是再多怨怒，见了匡邪立那可怜兮兮的小模样，低眉顺眼的诚恳认错，也只道是他求医心切，这气也消了大半，老大夫骂骂咧咧的瞪了眼匡邪立，又看看被平放在地上的小乞丐，认真辨认了一辨，眉头一挑，也不急着上前，就盯着匡邪立道：“竖子顽劣，若要求医就先拿银子来。”

匡邪立怂了，什么钱不钱的，你的医德呢？不是应该先救人吗？再者说了，钱？哪来的钱？哪有钱？他没有！匡邪立缩了缩脖子，退回解少翁身后，又扯了扯他的袖子，暗示自己囊中羞涩。

解少翁轻笑一声，解下自己腰间悬挂的荷包，竟尽连看也不看，直接将那整个荷包递了过去：“劳先生费心。”

那老大夫接货荷包也不打开，径直往怀里一揣，瞪了眼正朝他做鬼脸的匡邪立，不试脉，也不辩证，只吩咐旁边跟来的小学徒去弄一碗粥水过来，粥要稀软，汤水要多，然后又往那小乞丐的人中一掐，见人悠悠转醒，这才吩咐小学徒将那粥水给她小勺的喂下肚。

小学徒年纪不大，看着应该还比自己小几岁，但是，这？匡邪立有些郁闷，不是撞的快死了吗？怎，怎的，这，就成了？

“不过是饿昏了头，又被那马车惊着了罢，这皮外伤也不过是被人打的，至于被马车所伤的那块，在腿上。”匡仁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替匡邪立解释，这人，不，这容器，怎么如此愚笨？

那老大夫又吩咐人去拿块板子好将这小乞丐抬进后院去清洗了涂上活络的药油，这才得空松了口气，抬头见方才还一脸疑惑准备问自己问题的匡邪立似乎已恍然大悟，想他似乎明白了其中缘故，又觉得他年岁甚小，不似当明白其中道理，想着，便笑呵呵的开口问道：“小哥儿明了？”

“想这小妹多日未曾进食，大抵是饿过了头，再经受到惊吓，这才导致昏过去了吧？”匡邪立还在扯着解少翁的衣袖，低头将匡仁方才给的讲解又重复了一遍，像是盗用了别人的东西一般，只觉羞的自己抬不起头，又暗暗在心里将匡仁好一通夸赞，又在心中暗道：“兄长果真闻多识广。”

匡仁一撇嘴，再不理他，而被他拽住衣袖的解少翁与那老大夫一脸惊奇，心里头直道是自己捡到了个宝。

旁边喂食的小学童还有些懵，老先生救人无数，医术精湛，怎的到了这小子嘴里就只是饿晕过去这么简单？见自家先生还收了人家的整只荷包，那鼓鼓囊囊的，只叫他觉得有些面上挂不住，怎的老先生也不解释？若只这么个小病，先生会收这般多的诊费？便忍不住替老先生打不平：“怎会如此简单，你没见这小妹身上这青一块紫一块的？分明就是让你们马车给撞出来的！”

谁知匡邪立轻笑一声，既然知道了真像，这当下也不怂了，他上前去轻柔的卷起那小乞丐的袖子指着一处淤青问道：“这也是撞出来的？”

那小童急忙看去，匡邪立指的那处淤青中间处破了些皮肉，周遭微微泛白流脓，外周通红，最外就是那青的发黑的瘀处了，再看伤口，那分明就是被人硬生生的用指甲掐出来的！

方才只见这小乞丐衣不遮体的，衣衫破烂处露出的多是受瘀而成的青紫色，又见门外的马车与眼前这干净利索的二位少年郎，故而猜测道这小乞丐是被马车行撞而晕厥的，现在看来，那学徒面色一红，似乎也知道是自己猜错了，又不肯落下面子，便嚷道：“莫不是你们将人打晕的？”

那老大夫怕是觉得面上挂不住了，直接吩咐那刚拿了板子过来的人将小乞丐抬至后院，这才摸着胡子笑眯眯的望向匡邪立：“小哥儿可想习医理？”

“劳老先生厚爱，只是这小子方启蒙晓事，怕是会讨了老先生的嫌，老先生若是喜欢的紧，不若再过段时日，待他先识了人理，认了多些文字，再行商讨也不迟。”还不待匡邪立开口，那解少翁便黑着脸替他做了回答，既不应，也不辞，就那么吊着那老大夫，心里却在不停的念念碎：‘我找个伴读容易？一个两个的，都想着跟我抢人……’

匡仁在匡邪立的脑子里“啧”的一声

匡邪立也觉得有些怂，听着那人说着话，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识人理？莫不是方才拽那老头子出来的样子被少翁瞧了去？’

老大夫也不恼，吩咐了小童带他们先去后院守着小乞丐稍等片刻，而他自己却又坐回了那大堂中去，将方才谅下的病号诊断完毕，这才想起来后院好像还有个受伤的小乞丐，抬头观了观天，太阳已经不知何时落了幕，天色有些暗，也正道是‘黄鸡崔晓丑时鸣，白日催怿西前没。’约莫着此刻怕是到了酉时罢。

也顾不得腹中饥渴，那老大夫直直往后院行去，见那小乞丐已经被院中的仆从清洗完毕，也套上了件不太合身的布衣，瞧着便也顺眼了许多，他上前诊了脉，又瞧了舌苔，问了些话，这才大笔一挥，开出了药方吩咐小童拿去堂前让人抓了煎来，忙完又回过头来问匡邪立二人可否留下用膳。

用膳是不可能用膳的，自己扯了老大夫的胡子，又似乎得罪了那小学徒，想溜还来不及呢！要不是担心那小乞丐会不会死，谁乐意呆在这呢，还不如回家练字读书！

听说那大夫医术高明，万一在饭菜里给自己下点毒，怎么死的怕都不知道了吧？匡邪立打了个机灵。

不，我匡邪立就算饿死，就算穷死，就算要不到饭，我不吃你这院里的一粒米！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解少翁却迟疑了片刻，道：“有劳老先生了。”

什，什么情况？匡邪立偷偷拽了拽他的袖子，解少翁却给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好，好吧，我吃菜，我不吃米总行了吧！’

匡仁却不急不缓的替解少翁解释了起来：“先前拒绝了那老大夫收徒，若再拒绝人家作东，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再者，那小乞丐还等着他救呢不是。”想了想，匡仁又缀了句：“蠢货！”

‘可，可是，那老胡子啥时候要收徒了？’

匡仁觉得前人说的果真没错，三岁一个代沟，他俩之间有着的，是一条黄河，不，还要再加条长江！有气无力的再做了一通简单粗暴的讲解：“那老胡子不是问你学不学医的吗？不过技多不压身，你可以考虑一下。”

这下想通了，匡邪立瞬间就感觉神清气爽，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

‘那老胡子不记仇啊！非但不记仇还想着收自己当徒弟？’

然后他也就不再拘着了，连看那老大夫眼神里都带上了自己人的标签，也就跟着解少翁身后道了谢，欢喜的扯了扯他的袖子。

倒是解少翁有些不自在了，悄无声息的退了半步，又暗自碎碎念了一通：“早就听长姐说过眼通心肝，关系相好的人之间可以用眼神对话，还以为是哄我的，现在看邪立的表现，竟当真看懂了我的眼神。”

然后，解少翁抬头撞见了匡邪立那担忧的眸子，是担忧！自己看懂了！果真可以通话的！然后，他又朝匡邪立瞥了一眼，暗暗等着匡邪立的下文。

匡邪立脑袋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少翁是不是病了？少翁干嘛朝我抛媚眼？’

匡仁：“对！解少翁朝你抛媚眼，你快把他娶了回家做娘子吧！”

匡邪立抬头偷偷看了看解少翁，还在看他！含情脉脉的那种！

‘好看是好看，可是，会不会发展有些快？再说了，论好看的话，谁比得上石行远？不！我，我跟你说这些干嘛？我，我现在还只是个孩子！’

匡邪立又抬头偷偷看了看解少翁，还在盯着他！莫不是真相中了自己？凡事也没什么绝对的，好看有什么用！石行远不是还打不过解少翁？嗯，先相处着吧，磨合着感情看看再说，反正自己还小，就当他是个童养媳吧！然后，匡邪立的脸以光速红了起来，像火烧的一般，越想越羞耻，最后竟红透了耳朵尖。

‘小邪脸怎么突然这么红？好像有些发烧。’解少翁有些担忧，怪不得刚才小邪没回应自己的眼神，原来是病了！

正在解少翁要喊许大夫的时候，匡邪立红的跟猴子屁股似的脸恢复了正常，解少翁揉了揉眼睛，心道‘还好我没喊许大夫，原来竟是看错了！’

正宗的乞乞丐丐是没有啥弯弯绕绕的心思的，一顿饭的功夫，匡邪立就跟那老大夫熟络了起来，人问啥他答啥，饭毕，匡邪立肚子里那点存货被套了个底朝天，当然，除了匡仁的存在。

兄长说了，如果别人知道了他的存在，会把他当成妖怪抓起来的，所以，为了保护好被自己害了的兄长，这事谁都不能说，谁都不能透露，包括解少翁！

那老大夫姓许，也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排行老三，认识的都尊称他一声三先生或者许大夫。或许是跟解少翁聊的高兴，也许是对匡邪立这个未来的小徒弟很满意，许大夫不由多喝了两口酒，硬拉着解少翁要拜把子。

匡邪立一阵郁闷，跟许大夫先熟络起来的是他，为什么要拉着拜把子的却是解少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