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网之徒 第一卷 炉火 第8章

事情过去一周多，以参与者停工一周，共同赔偿刘老陕一千块钱结束。

车间认定老滑带头，赔五百，王爻和丁三娃胁从，各赔二百五。老滑找车间和厂里闹了几次，坚决不承认自己带头，厂里还找班组调查，副班长关键时刻说：“的确是听到老滑先说这个事情。”证明车间处罚正确。

王爻头上拆了线，东娃子半晚上没处理好，弄得王爻时不时地都还感觉那里痛。“要是砖头砸在后脑勺上咋办？”爻爸一声长叹着提醒。王爻也确实后怕，但更多地是愤恨和受伤：不仅身体受伤，心里也受伤了。他关在自己的小屋里整天不出门，反复回忆那晚的情节，咋会突然被发现？到底是谁告的密？

十有八九是江连仁！

王爻想起自己包扎后回到值班室时，江连仁那诡异和幸灾乐锅的表情。

他又仔细回想了几遍出发前的情节，开班前会时他们几个是在角落里轻声说的，上班时也一句没提，出发时也没有其他人在场啊。难道是之前老滑嘴巴不牢？头上的伤口又开始胀痛。

车间和班组几次打电话来喊他下去上班，他不去，也不接电话。爻爸怕王爻出事，到处求人送礼，厂里终于把王爻工作调了，调他去绿化车间搞后勤。他真想就一走了之，离开这鬼地方，冷静下来又作罢，各方面都还没准备好。

他的新岗位日常工作主要有四项：保管、扫地、绿化、守空油罐。大家干活需要工具和劳保用品时就找他领，没人领东西时就扫地，不扫地时就给那些灰不溜秋的树和花浇水锄草，不浇水不锄草时就巡查厂里那几个空油罐，还有一项额外工作：厂里灰车往山沟里拉煤灰的路坑坑洼洼的，影响灰车通行时，他要负责捡石头砖块养一下。大家笑嘻嘻地叫他“灰班长”。

“灰班长”就“灰班长”嘛，只要不再烧锅炉铲锅巴三班倒跟到那伙人打架偷鸡当灰老鼠都行。

王爻早上九点半扛着铲子进场，十一点半差不多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家，下午不用再去，吃完午饭就丢心落肠地睡午觉，睡到自然醒，可能两点，也可能三点，有时一觉睁眼快五点，起床看会书，除了英语，还有平面设计、动画设计的书，后头又增加了广告策划类、创意类的。终于不用再日夜更替三班倒了。之前他请假去成都，准备学计算机，但看了一圈培训学校都觉得不稳当，最后没学。逛书店时，最显眼位置摆着的全是策划、创意类书籍，“创意赢得百万金！”“策划时代，重塑人生！”之类的海报广告语煽得他口感舌燥、两眼发光，有本书上封面是个戴红五星棒球帽的人，叫叶茂中，形象和文字都感觉牛炸天，能做策划创意工作也许是个好方向，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和写作特长，也就不用再风吹日晒干体力活儿了。他脑子发热，一口气买了六七本书，回家自学。

“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师娘杠假神。”有时他想起半夜偷鸡被拷问的一幕，自己都后怕。

周三下午，赵明过生，王爻去厂里找他耍，同一批进厂三十来个新工，王爻就跟三四个说得起话，赵明算交情好的。两人喝了点小酒，红着脸去厂区宿舍串门。

右边这栋是领导住的，左边是一般职工，赵明带他上二楼，推开一扇门，王爻跟进去，原来是欧姐家——她可是个有故事的姐。听厂里有些人摆过，以前她带实习生，晚上在公路边草丛里抱成一团，恰好被过路车远光灯照到了……于是就成了全厂的名人。

欧姐招呼他们坐，东聊西聊的，王爻这才仔细打量她，瘦脸细眼鼻梁骨没肉，下巴尖尖的。她旁边坐了个像学生样的女孩，正在打毛衣，看样子是才在学。赵明跟欧姐聊得欢，王爻在一边悄悄打量那女孩：短头发，白净的鹅蛋脸，脸上没有一点杂质，跟王爻的皮肤差不多，长弯眉下一对杏核样的大眼黑亮亮的很清澈很精神，再看她的衣服，很简单素朴的米色线衫。看着看着，王爻恍惚中好像回到了学校。毕业几年了，恋恋不忘的还是大学时光和大学校园里的女生。欧姐在问他话，问了几句，他回的啥都不记得了，光看这女孩去了，喝了点酒正好，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脸红。

回到家，王爻心里满当当地全是她，趁着酒劲翻来覆去，也不知道是幻想还是做梦：他牵着她的手一块逛街，一块在花丛中穿行……

第二天，他冒出个大胆的想法。

下午上班前，他提前跑去找欧姐，他也没想到自己咋会有这么大的胆量？！

门开了，欧姐见他一个人站在面前，有点吃惊。坐下，王爻吞了口唾沫润润喉头，开了口：“我是想问下……昨晚……那个女娃儿是哪个啊？”“是我一个侄女。”欧姐盯着王爻，好像明白啥了。王爻鼓足气，又问：“她在哪做啥？”“在中师读书。”王爻控制着发抖的身子再问：“她……有男朋友没啊？我……”欧姐全明白了，顿了顿，安慰他：“我问下她嘛，问了给你回话。”

两三天过去，欧姐没找王爻，王爻实在忍不住了，晚上专门跑去问。欧姐给他的答案让他瞬间冷了下来，“问了她了，她说还在读书，现在还不想耍朋友。”她现在读中师，初中毕业就去那种，才十七八岁，是有点早，等两年出来工作，也不知道会在哪。但他还想再争取下，“有些女的这年龄也在耍朋友了啊。”“她真的还不想耍。”“哦。”他最终沮丧地应了声，同时也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一个天天和煤灰打交道的工人，每个月干巴巴的一点点工资。他耷拉着头，连叹气都没劲了。欧姐紧挨着他坐下了，伸手拿了个苹果削，一只手拍着他腿安慰：“另外有合适的，我再帮你找嘛……她确实还小。”她头发和身上的味道好浓，王爻点了点头，“谢谢。”欧姐斜靠着他，苹果递到他下巴处，王爻接过来放回果盘，欧姐出的气喷到他脸上，他挪了下身，站起来要走，“哎呀，坐嘛。”欧姐脸涨红起来，王爻哪有心思坐，一边道谢一边往外走，欧姐僵了一下，给他打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