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网之徒 第一卷 炉火 第9章

王爻拖着扫帚在坑坑洼洼的路上走着，路两边的花灰不溜秋的，修这条路一是供厂里的灰车拉灰，二是里面家具厂的货车和工人拉货进出，村民们上街有时也走这里。天干时，鞋子和裤脚上汲拉着厚厚的浮灰，运气差时，碰着灰车来，躲都没地方躲，人就在漫天的灰雾里变成“灰老鼠”。这几天，半天下雨半天晴，路压得有点烂，王爻一路捡着石头、废砖头或者就是土疙瘩垫进去，坑小的地方就铲几铲子灰车撒落的炉渣，也没人检查，汽车第一趟过去很平整，第二趟来就又开始颠簸了。没事，第二天又慢慢填。

王爻坐在石头上，旁边小山坡上小学的下课铃响了，广播响起，小孩们呼啦啦地跑出来做课间操，操场站不下，有的就站在山坡上，有几个调皮的家伙朝王爻挥手做鬼动作。

灰车来了，王爻正想走开点躲灰，车停在面前，副主任先下车，又下来一个穿白衣黑裤的女人，王爻有点好奇，主任介绍：“这是新来的韩洁，跟你一块儿负责灰场，平时就养下花、扫下地，忙的时候也配合你管下工具嘛。”

她的衣服有点怪，淡淡蓝白色的传统中式女装，好像服务员礼仪穿的礼服，很深的双眼皮，脸很瘦，鼻子倒是很挺很端正，但皮肤明显松了，大概有三十五六岁吧。王爻看得她有点不好意思了，等王爻看完，她陪着笑说：“王班长，今天起，我就给你当徒弟了哦，你要教我哦。”“嗨，这有啥教的。”她说话大套得有点好笑。“反正我跟你学嘛。”她转过身，居然留着两根辫子，辫子又盘在一起，八十年代的女人才这样留发型。她的肩膀很瘦削，髋骨也很窄，屁股……反正裤子没撑起来，全身上下都瘦。王爻找话说：“你这个衣服好像服务员的衣服啊。”她看了看衣服，笑了，“我以前在广州一家酒楼当过服务员，这是当时的工作服，洗旧了就正好穿上当工作服。”王爻想说上班穿浅色的不经脏，但没说。

他带着她往里走，给她讲哪些地方的花草要按期灌水，哪些水泥地需要打扫，又一边捡石头砖块填灰坑，慢慢地走到里面堆灰的地方。两个铲灰的大姐停下来，方姐问：“新来的啊？”“嗯，过来跟王老师当徒弟。”她倒是大方，不过王爻总觉得“老师”这个词有点滑稽。摆了会龙门阵，方姐找王爻领新铲子，“好，我过去给你拿。”王爻又原路往外走，韩洁跟着，边走边聊，两个人是要有乐趣些。路边有个空房子，以前是供销社的仓库，里面有桌子和床，灰场里上班员工的工具都在这里，王爻取了把新铲子，韩洁说：“我拿进去嘛，你歇一会。”也好，王爻把韩洁的铲子、手套放到墙角，然后拍打下身上的灰，又跺跺脚上的，坐下来喝水歇息。等韩洁出来了，带着她到公路边等车，很久都没来，“我们干脆往厂里走路过去嘛。”她提议，可以，王爻也想跟她多聊一会，公路下河边有人钓鱼，鱼竿上的金属反着太阳光，好晃眼，天儿暖融融的。

两人走到厂门口，杨主任从厂里出来，眼睛在韩洁身上停了几秒钟，回过来问王爻：“那事考虑得咋样了？”问得太突然，王爻呆了一会，结结巴巴地回他：“不咋合适……”“不合适？”主任叮着他，又看看韩洁，眼光冷了，像锅炉里的火苗慢慢小下去。“我可能还是要到成都去。”“还要出去？那……好嘛，没得事。”主任脸上的笑没有了，像锅炉里的火熄了。

午饭后例行睡午觉，王爻却睡不着，他拿过枕边的《孙子兵法》，也看不进去，又伸手乱翻着旁边的《周易》，“天火同人”，又翻，“风泽中孚”，又合上。这书是一个叔叔留下的，他从五十年代就开始学易经、堪虞这类东西，前年去世后，留下的占卜命相类的书有八百多本，他女儿回老家料理完后事，就把这些书全送给王爻爸了，王爻偶尔翻了下这些书，觉得很有趣，后来越看越着迷，以至于他把自己名字“王耀”的“耀”字都改成“爻”了。

爻爸上楼来，“刚碰到你张哥，他想开游戏厅，问你能不能帮到守店？”王爻听着他说，爻爸看他一下也给不出答案，叹了口气又说：“县上在招考公务员，但这批要统招生，你们委培的报不成名。”本来就睡不着觉，看不进书，他这么一叹息，王爻心里更乱了。“报不成名就报不成嘛，我又没说要考公务员。”不睡了，去网吧。六点过，下楼吃了碗酸辣粉又继续。网吧里人少，那个湖北老油子正在打《三角洲》，还有两个学生模样的在玩《星际争霸》，“不上晚自习泡网吧？”王爻想起了当年自己晚上逃学看录像。

QQ“姐们”组里有个熟人妹子在线，他打了声招呼，头像闪了，“哥哥，你在哪？带我走。”“啊？”稀里糊涂地几个字把王爻惊了一跳，平常她从没这样说过话哦。“怎么了？”王爻赶紧问，“是不是被盗号了？”“你在哪？来带我走，我要跟你走！”“啊？你是不是语欣？”王爻怕是别人用她号在搞怪。“是我，我给你打电话，你号码好多？”王爻把网吧座机号发给她，电话真响了，拿起来，里面一幅哭腔：“哥哥，你来带我走。”真是她啊！王爻紧张起来，“出啥事了？”“你莫问，你来嘛！”“你在哪？”“我在金辉。”离这不远的一家大网吧。“你等着啊，我就来。”王爻赶紧关了机，冬瓜诡异地笑，王爻顾不得给他解释，“蹬蹬蹬”地冲出网吧。

沿着黑魆魆的老城墙根抄近路，进了金辉，里面热气腾腾，他扫了一圈，看见雨欣坐在靠里的位置，他走近看了看，最后确认了下，拍拍她，她扭头看了眼王爻，不说话，满脸泪痕，继续打字，怎么又不说话了？王爻正要问，旁边一女生站起来“你是她哥哇？”“……嗯，是。”王爻答得勉强，女生继续问：“你……是她啥子哥？”王爻没回她，“哦，是网上认识的嘛？我开头以为你是她亲哥呢。”又相当于自我介绍地说是她同学，一个寝室的。“出啥子事了？”女生看看她，背对她压低声对王爻说：“她男朋友要跟她分手，说她不漂亮，没气质。”“嘘……”王爻长出了一口气，原来这回事。这时，语欣面前电脑黑了，她同学赶紧上去跟她耳语，又告诉王爻：“我们马上出来，你在外面等我们一下。”

王爻出去等着，语欣被她同学挽着手臂扶出来了，她很沮丧，到了王爻面前时，她又对她同学哭着说：“我要跟我哥走。”同学扶紧她，“我不回去，我要跟我哥走。”语欣挣扎着，一边抓住王爻手臂哭：“哥哥，你带我走，随便去哪都可以，我不回去了。”王爻不知道该咋办，从没遇过这种情况，只能不停地安慰她：“别哭了，没事没事。”她同学一边解释：“哥哥，不好意思，我还是送她回去，我没法让她跟你走。”王爻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说：“好。”一边告诉语欣：“别哭了哈，回去早点休息。”她哭声渐渐小了，同学无奈地挽着她，两个女生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王爻要帮忙，她同学忙说不用，王爻站在原地看着她们慢慢走远，一抹凉风吹过，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肩，降温了。

她们走了，王爻不晓得自己该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