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 第七章.变乱（1）

“骑长？骑长？您准备好了吗？”

许之远转过身让侍从系好胸甲，大声回应道：“不要再催了！马上就好！”

门外的瞿飞焦虑地来回踱步，没过几秒又面向门口张大嘴。没等他再次喊出声，门被咚地一声蹬开了。许之远扯着披肩，黑着脸怒视瞿飞。“还有两个时辰！两个时辰！”许之远拍着门板道：“都要给我催出魂儿来了！要回到两天前我一定让你去钟楼报时去。”

万和裕叛乱以来，涉及灵石失窃的罪犯们入了狱，本应作为为其罪行作证来到主城的瞿飞无处可去。武阁本来想将瞿飞调入禁军，最后许之远提议让瞿飞来做自己的侍卫长。许忠答应了他。

今日是虎骑战斗演练。许之远上任以来只见过虎骑四骑长沈子濯。这个只接任三个月的年轻男人对许之远相当友善。许之远和瞿飞赶来时，沈子濯已经依照约定在演武场入口等着他们了。

沈子濯看到两人，摆摆手微微一笑。“早上好，之远！没想到你们来这么早。”

“那得多亏我的新侍卫长了。”许之远笑了笑，“其他骑长都来了吗？”

“一骑长向来是压着时间来的。”沈子濯一边说着，一边为许之远引路，“二骑长来的是最早的。他参加了今年的五国武竞，你们应该见过。”

说到五国武竞，许之远顿时想起来那个体型几乎可以与熊国人想比的虎国战士。他就是沈子濯口中的二骑长吗？

许之远抵达了演武场，虎骑士兵们已经抵达空地了，此时正在整备兵器。

“沈骑长，四骑已经就位了，请您随我去装备兵器。”沈子濯的侍卫长跑来道。

沈子濯点点头，随后对许之远道:“你先去三骑吧，稍后我再去找你。”

许之远目送沈子濯离开后，一个正举着巨石移动的赤膊男人映入许之远的眼帘。大大小小的伤疤布满黝黑的脊背，亲眼目睹他击败熊国战士的许之远深知臂膀肌肉的威力。

赤膊男人砸下巨石，立即有侍从来为他擦汗。男人瞬间露出与他冷硬相貌毫不匹配的和善微笑，接过亚麻布说着他自己来，然后就将侍从遣走了。

“许骑长在看什么？”

许之远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跳，他立刻回头看看瞿飞，年轻的侍卫长表示不是他说的话。

说话的是一个长脸细眼的男人。他有些轻佻笑着，本就不大的眼睛此时只露出一条缝。通过他身着的虎骑甲许之远立刻意识到眼前的正是虎骑一骑长林越彬。他是林秋明的弟弟，也是个出色的战士。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许之远礼貌地伸出手。

林越彬的态度倒是显得轻蔑。“我们确实是初次见面。”他漫不经心道，“不过看你一身书卷子气就知道你是那个新来的。这里可不比文阁，只动动笔就能受人青睐。”

许之远顿时收起微笑，眯起眼睛道:“林骑长怕是对我有些误解，我可不是只会嘴上功夫的人。”

林越彬耸耸肩。他指了指正在穿衣服的二骑长道:“他叫石晨，是从虎国的一个小城一路拼上来的，实力非同小可，是个很可靠的战友。而且他身上可没我这样贵公子气质。”

许之远暗自翻了翻白眼，这臭屁精对自己的定位倒是清晰。

林越彬看了许之远一眼，继续道:“来到武阁虎骑，你就要对身旁的战友付出绝对的信任，就算是我。无论面对何等危险，也不要忘记为虎国而战的决心。”

明和殿的内殿，段修诚正面无表情地对着“好德善终”四字牌匾面前跪着。除了他，室内只有武阁承风侯许忠和老国王段成文两个人。许忠端坐着，老国王则靠在椅子上微微合着眼睛。

四周十分安静。过了许久，老国王才动了动。他缓缓从外袍中取出一封信件，放在手边的桌案上，然后才开口说话:“可知今日为什么要罚你？”

“滋事生非，恶意伤害同窗学徒，滥杀无辜。”

“还有呢？”

“辱骂他人。”

老国王向前倾了倾身体。“你既然懂得这些，竟还明知故犯。”

“如果不是他们先行挑衅，我怎能无端生事。”

“你可知道你的身份？”老国王目光严厉起来，“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即将成人了！更何况你是我的儿子，应当做出谦敬善学的表率，而不是成为别人的话柄！”

许忠抓紧了外袍的衣料，暗暗感觉事情不妙。

段修诚猛地抬头登向他，握紧双拳，咬牙切齿道:“我成为别人的话柄，这拜谁所赐？你知道他们今天说我什么吗？说我打生下来没有娘管教，一只野狗都比我听话。敢问尊敬的国王陛下，难道只是因为身份特殊，就要忍受这等侮辱吗？就要忍受一个让我没有母亲的罪魁祸首对我说三道四吗？”

老国王顿时怒目圆睁。他用力捶了一下桌案，愤怒吼道:“你母亲害死了你兄长，害死了你唯一的哥哥！她受的惩罚是罪有应得！”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一场意外，你却听信那个恶毒的女人杀害她，惩罚她也在惩罚我！”段修诚怒吼着，“你不就是害怕那个嫁过来的龙国女人施压吗？你不就是想让你们的那个乖儿子成为一国之主吗？你不就是看不惯我吗？”

“你！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眼中可还有尊卑，可还懂是非！你有什么资格接任国——”话还没说完，他便剧烈地咳嗽起来。许忠站起身大声阻拦道:“段修诚，别再说了！陛下多么关心你你看不到吗。”

段修诚置若罔闻。他站起身来，快步走到老国王的面前，揪起他的衣领:“怎么，老东西，这么多年来你什么都要夺，夺走我母亲，夺我心上之人，夺我冠军之位，现在连王位都要夺走吗？你觉得你夺得走吗？”

老国王气喘的厉害，咳嗽得根本说不出话。他无力地摆摆手，想把段修诚的手拨开。

段修诚愤怒至极，大吼道:“回答我！”

老国王只动了动嘴唇。他挣扎着呼吸几下，眼里的光渐渐暗淡。

许忠一把扯开段修诚，拍了拍段成文的肩膀:“陛下？陛下？段成文！”

老国王的脖子向后仰去，没有任何回应。

许忠焦急地握紧拳头，转头对段修诚骂道:“你早知你父亲身体有疾，怎还要如此气他！你快将陛下扶进卧房，我去找医师！”说罢他一路跑出明和殿。

段修诚回过神来，脑海空白一阵。他飞快地跪起身，有些颤抖地紧紧抓住老国王的手。“可别死啊……老东西。”他嘶声道，“你死了，国王可就到我手里了。”

老国王闭着双眼，仍然没有一丝反应。

段修诚不敢再确认一些东西。他颤抖着手，拿起了余光瞥到的那封信，一声不吭地把它读完，过了半晌，段修诚才伸手擦了擦眼睛，将信塞进怀里。

记忆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年前，母亲被推上断头台，她似乎已经心灰意冷，甚至都没有抬头看年幼的段修诚一眼。

“你总是让我意想不到啊……老东西。”段修诚红着眼眶，轻轻拥了拥老国王。这是在他记忆里，第一次这么抱他。

许之远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腰间的白布。老国王的音容笑貌一直浮现在许之远的脑海中。老国王的身体向来不好，但这一切发生的还是太突然了。

国王去世这一突如其来的噩耗震惊了所有人。每个人在伤心之余都不禁担心下一任国王。新的法案没来得及通过，按照旧历段修诚就是新一任国王。但这个年轻暴躁的男孩刚刚及冠，他有能力胜任国王吗？

远处的天蒙蒙发亮，守夜的时间已经过了。许之远终于摆脱杂乱的思绪，缓缓起身，让酸麻的双腿轻松一些。

金光熙金国师已经开始讲话了，但许之远根本没听。他的目光越过重臣，看向层层石阶尽头的段修诚，曾经放下狠话绝不认输的男孩此时面色苍白，眼神直勾勾地看向地面。

“……我们怀着沉重的心情迎接新一任国王，希望您可以带领虎国走向更光明的未来。”

李鸿步履维艰地走过来，颤抖着将王冠轻轻放在段修诚的头上。

众臣一同跪下大声道:“国王万岁！”

段修诚面容呆滞地看着眼下俯首的臣民们，心不禁痛苦地纠缠起来。他已经当上国王了，但这一切根本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或许只是那个向来严苛的父亲能对他笑一次吧。

“万和裕等叛乱分子还未平定，此时更不允许有人可以挑战虎国主城的绝对权力。”许忠几乎是吼着说道，他坚毅地单膝跪地，“末将请求带兵亲自参战，请陛下批准！”

“金某请求一同前往！”金光熙也跪了下来。

段修诚张开嘴，无言了片刻，才缓缓道:“准。”

“今天就到这里吧，回去休息，辛苦你了。”

许之远合上卷轴，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回应道:“这几天尽快把老国王留下的折子处理完，才能接手接下来的工作。”

段修诚捂住了发黑的眼圈，没有回答。过了一会，他才轻声说:“老东西不让我接任，怕确实是正确的。治国之法，我只知道大概。”

段修诚接任以来，文阁的重臣一直帮助新国王批阅文书，许之远在演武场训练后晚上也会来明和殿为段修诚分担一些文书。许辽自然是不愿意的，他和段修诚的关系从来没那么要好。

但老国王生前对许之远不薄，许之远没机会回报他，只能尽己所能住段修诚一臂之力。

许之远说:“既然选择做了一国之主，就别再退缩了，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帮你的。”

段修诚无声地点头表达谢意。他翻开一卷卷轴，说:“过几日是龙国大会……我们必须去。金国师随承风侯去北港平定万和裕暴乱，平昌公还在处理父亲的后事，文阁都在忙秋税……我想就由你和李阳羽随我去吧。明日我为你封勋。”

龙国大会上不能出现地位低下的人，如果让许之远一同前往，他就必须有个身份。

不过听到李阳羽的名字，许之远不禁抽了抽嘴角。许之远在文阁是和李阳羽十分合不来，简直可以到见面就吵的地步。但他没有说什么，而是起身领命。现在不是介意这些的时候。

“之前的事……我感到很抱歉。”段修诚又低声说。

许之远无言地看着这个曾经似乎桀骜不驯的男孩，行了礼。

礼毕后，许之远离开了明和殿。正门口漆黑一片，没有人安排点灯。借着月光，许之远才看清许辽正倚着门柱等他。等许之远走近，许辽才说:“总算盼到你出来了。你再不出来，天都要亮了。”

许之远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感谢:“毕竟受老国王恩典，又在同一老师身边学习过，同窗之情，应当鼎力相助。”

许辽哼了一声:“还同窗之情，你俩自从比赛后一见面都要擦出一些不愉快，怎没见他记得同窗之情？没想到你这么大度。”

许之远说:“自从老国王离世后，他性情大变，态度语气都缓和了很多。想来是打击太大了，毕竟他比你我都要小。”他顿了顿，又说:“过几日我要随他一同前往龙国大会。”

许辽惊讶道:“为什么要选择你？眼下事情颇多尚未平定，段修诚作为这么年轻的国王露面，怕是让别国看出咱们的薄弱之处。”

许之远点点头，说:“正是此意。所以我想借你的‘阳神’一用，以防不测变故。”

许辽一口答应道:“没问题。‘阳神’熟悉你，你可以随心使用。不过若是真的发生什么，一定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