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 第五十章.风息（2）

深夜已过，天色渐亮。油灯昏暗，许之远一行人将许忠托付给项皓之后，坐在帐外沉默不语。

“蛊毒的控制已经消失，但他的脉象很弱。。”项皓从帐篷中现身，叹息着道，“许将军受到的创伤过于严重，一直以来都是蛊毒维持他的生命。眼下灵力几乎没有残存，恢复意识的希望很渺茫。”

许之远凝视着帐内，低声道:“我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的。”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陛下呢？”

项皓的表情阴沉下来。“他去了龙国坟场。”

罗成一文闻言猛地抬起头，周围的空气立刻压抑下来。许之远问道:“他去那里干什么？”

项皓的表情十分复杂，但没有回答。许之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段修诚在找吴宸逸。

“陛下已经派人搜索过很多地方了。”项皓低声说，“士兵说在龙国坟场发现了他的尸体。陛下二话不说就冲出去了。”

“身为一国之主，他没关心战士们的伤亡情况，没有调度搜救工作，只在乎私人感情！”许之远厉声道，“那种地方怎是他说去就去的！罗成一，坟场在哪？快带我去！”

等许之远和罗成一寻着人流赶到时，映入眼帘的画面就是段修诚跪在地上，搂着吴宸逸的尸体，原本披在肩上的披风滑落外地，被黑色血水浸湿。面对此情此景，侍卫们只能不知所措地站在他周围，谁也不敢靠近。

许之远走到段修诚身边，单膝跪地行礼道:“陛下。”

段修诚愣了几秒，才从失落的漩涡中脱离出来。

“陛下，天气寒冷，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披上披肩，回去从长计议。”

“许侯。”段修诚声音沙哑，眼眶微红，肩膀下垂着，显得十分憔悴，“我已经想到了……可是为什么我还是……”

怀中的吴宸逸胸口被利器剖开，肩膀和脖子都有被插穿过的痕迹，显然受到了非人的折磨。曾经总是一副不可一世的脸孔此时灰白，空洞的双眼直直地望着天空。

“……陛下。”许之远喃喃道，“请节哀。”

这个被仇恨遮蔽双眼一错再错的鹿国修者，已经付出了他应有的代价。

段修诚重重地叹息一声，缓缓松开环抱着吴宸逸的双手。

“国王陛下还请不要如此悲痛。”

许之远猛地回过头，与张泰清四目相对。张泰清笑着捋捋胡子，对着他摆摆手。

他怎么还在这里？

“莫非您有什么办法？”许之远强压心中的疑惑问道。

“办法不是我有的。”张泰清指了指吴宸逸，“是在他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许之远迷惑道。

“从尸体的致命伤来看显然不是近两天才死去的，但却完全没有腐烂的痕迹，不是吗？”

众人顿时屏住了呼吸。

“囚牛与人体融合虽然会有强大的力量，但他会反噬宿主。轻者会不断衰竭灵力，滥用甚至可致人于死地。”张泰清继续道，“但也多亏了囚牛之力，他的身体已经不再是普通身躯。残留的囚牛之力会留住他的性命，只要结合灵力就有机会。但需要的灵力是巨大的。”

许之远难以置信道:“也就是说——”

张泰清点点头：“遥远的狮国有一个小镇，专门打造承载灵力的工具。如果能有承载更多灵力的容器，就有希望救回他。”

除了段修诚，没有人会愿意为了一个残害虎国的人这样做，但是段修诚是国王啊。一个拯救虎国仇敌的国王，该怎么面对他的子民和其他国家呢？

没等许之远再说话，段修诚便平静地开口道:“不可以。”

许之远愕然地盯着他。

“不可以。”段修诚坚定地重复一遍，“狮国是边缘之地的耻辱，这些对于虎国来说更是招来敌意和削弱。我不会允许那种事发生在虎国。”

这些话完全出乎包括许之远在内的所有人的预料。许之远震惊地看着段修诚，一时竟说不出话。

“我本就不是一个好国王。”段修诚喃喃道，“我也不是一个好儿子。但我想，至少在父亲心中，我不能再坏下去了。”

段修诚低声吩咐几名士兵驾起吴宸逸，随后向许之远和张泰清点头示意，便跟在了他们的身后。周围的士兵神情复杂，陆陆续续地跟了上去。

许之远咬紧牙齿，瞪向张泰清。“你为什么没走？”他没好气道。

张泰清无辜地眨眨眼睛。“不忍心看着你们就那么死掉。”他悠悠道，“所以我完善了阵法，减轻阵法中心外的对你们的伤害。”

许之远心里一惊。一股暖流从心底上升，但他只是哼了一声:“你带来这麻烦也不小了。”

“我们都只是在向心而行罢了。”张泰清笑了笑。

许之远转身大步走向坟场出口，头也不回道:“好好想想怎么向左天纵交代你撇下他的恶行吧！”

许之远和罗成一相伴而行，等到路过破碎的青鳞台时，天已经亮了。

他转过头看着青鳞台周围的废墟。大战过后，士兵都在忙碌着向被压住的战友们施救。

我们都是被纷乱裹挟的人啊。许之远有些释然地想，那就做自己想做的吧。

看着迎着朝阳来来往往的人们，许之远的心里突然感到无比轻松。许之远张开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切都结束了。”他半眯着眼睛轻松道。

罗成一站在他身边，轻声应和道:“是啊，都结束了。”

“以后想去哪？”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罗成一愣住了。他沉默了一秒钟，才回应道:“我不是说过了，你去哪我就去哪。”

“你有什么想法吗？”

罗成一看向远方，低声说:“龙国如今成了一盘散沙，急需恢复。我曾经和宫将军讨论过让龙国成为难民的救济站，让所有因为战争流离失所的人们有个家。”

“什么时候？”

“还是先要各位龙国议员商讨，不过我相信他们会同意的。”罗成一回答道，“龙国犯下了大错，现在正是弥补的时候。我有些不放心。”

“我说的是，你什么时候和她探讨的？”许之远语气生硬道，“怎么没和我提到过这件事？”

罗成一噗嗤一下笑出声。

“你笑什么？”

“承认吧，”罗成一笑道，“你就是爱上我了。”

许之远立刻别过头，装作若无其事道:“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罗成一将目光从许之远的脸上移开。“都是很久以前讨论的了。”他说。

许之远偷偷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的嘴角依旧挂着笑容。许之远从来没见过他笑得如此温暖。“搜救交给士兵，剩下的抉择交给龙国的议员们吧。”许之远说，“你没必要操这份心。”

“你的意思就是想让我跟你走？”

“不明显么？”

罗成一重新转过头，凝视着他的双眼。“总有一天你会承认的。”他轻声道。

许之远听着他认真的语气，忽然笑了起来。

我曾以为我已经一无所有。他想，幸好我还有你。

我们都曾经历过黑暗，但光明终会来临的。

微风吹来，温暖的阳光洒在许之远的脸上。许之远闭上眼睛，惬意地感受着这久违的平静。

这才是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