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 第五章.武阁（2）

举剑的士兵相向冲锋，染血的铁蹄在泥土间践踏。一月之间，久经战乱的山岭尸横遍野。

即使熊国的士兵再魁梧雄壮，也难以继续僵持。终于，在黎明到来之前，熊国的军队悉数撤出歪背岭。这是近半年以来难得的和平。

亲自来战的武阁将军许忠收剑入鞘，率众而归。主城的民众聚在城门周围，迎接英雄的凯旋归来。许辽拉着许之远从承风府一路跑到城门，与身着战甲饱含风尘气的许将军正面相遇。

“……父亲。”许之远半天才蹦出两个字。

许忠嗯了一声，连马都没有下。“你们先回府吧，我要去见陛下。”

许之远一声不吭地让到一旁，许忠没有再说什么，径直驾马离开。直到回归的士兵队伍走尽，迎接的人群开始散去，许辽才开口道：“真是的，你们亲父子见面至于这么拘谨么？”

许之远闷声道：“我和他确实难以沟通。”

许辽无奈地耸耸肩。“那件事叔叔怕是不会同意的。”

“我已经和陛下谈过了，陛下同意给我机会。”

许辽动动嘴，最后只是低头摸了摸额头。“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嘟囔着说。

两人回府没有多久，许忠连理都没理在府前等候的侍从，径直大步走进外厅。正好沏茶过来的许辽看见许忠不禁惊道：“叔叔回来了，这才一个时辰——”

许忠没等他说完直接质问道：“许之远呢？”

“他回自己的房去了……”

“父亲。”

“跪下！”

许之远面无表情，从门外走进来跪了下去。许忠看到他这副摸样，不禁更加愤怒。他努力地保持平静，沉声道：“许辽，你先出去。把门带上。”

许辽一脸担心地看了许之远一眼，小心翼翼地把茶放好，从外面关上了门。

堂内顿时一片寂静。许久许忠才走了两步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吧。怎么回事？”

“我想去武阁。”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再说？”许忠怒道，“直接找到国王那里去，好啊，是打算不管我的意见直接逼我同意是吗？”

许之远低声道:“我已经跟您提过很多次了。”

“国王还没有对外宣布你去武竞大会的消息，他将对你的决定权交到我手里。”许忠靠在椅背上，“说吧，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只是想做我想做的事。”许之远说，“在文阁我永远实现不了我的价值，但在武阁我可以。”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算命先生说你不能从武。你这么多年总是去演武场，还私自报名参加比赛，我都纵容你了。但这次不行。”

“那您觉得那个算命师傅说我会克死母亲也是真的么？”

许忠原本笃信事在人为，是最不相信占卜之术的。但自从许之远的母亲病死以后，他就有意无意地阻止许之远进入武阁，让许之远只修防御剑术。

许忠抬手捂住了脸。“不，那件事和你没关系。”他的声音变得沙哑。

许之远在武斗方面的天赋许忠看得到。这么多年来他因为这件事把父子关系搞得这么僵，许忠有时会想或许他应该让许之远自己决定自己的未来。

但他自己也是有私心的。他只有许之远这么一个儿子。他实在不敢拿战死沙场来冒险。

“让我再想想。”许忠喃喃道。

许之远猛地惊醒，脖颈渗出细汗。他环顾四周，迎上了老师项安的目光，意识到他刚刚又在打坐中分神了。

在许忠回来两天后，这个总是刻板的父亲终于松了口。但他的条件是，让许之远每日来项安这里静心修行。

项安是许之远儿时的老师。那时老人就已是古稀之龄，如今虽然年纪更大，但身子十分硬朗。

项安看见许之远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并没有面露愠色。他放下手中的书卷，语气平和地说:“最近发生何事，让你如此心神不宁？”

许之远略感愧疚地摇摇头:“对不起，老师。”

项安继续说道:“若是因为之前的案子，灵石已经找到，犯人已经定罪，可以说完成的不错。若是因为段修诚，更不必再多心。你应该知道，国王将他从我这里调走，并非是你的缘故。”

许之远就是这样的人。他想得很多，考虑的很多，但脸上总是一副不在乎或者不屑一顾的样子。

“金国师的修为在龙国称得上数一数二，虎国更是无人能及他。段修诚心性鄙戾，待在金国师身边，有助于他修身养性。”

许之远点点头:“这我明白，只是自从上次‘猎人’大赛，他对我便十分厌恶。不过他的剑法确实在我之上。”

“国王将冠军给了你，一方面是肯定你的实力，而另一方面也是想督促段修诚更努力去修行。”

这的确是许之远不曾想过的。老国王段成文已是体衰多病，而段修诚是他唯一的儿子。如果年纪轻轻的段修诚想在一国之主的位置上站稳脚跟，他必须拼命。但段修诚的急躁暴戾的性格让他很难胜任这份责任。

最后许之远说:“他已经很努力了。”

项安摇摇头:“他的能力还远远不够。”他用手臂支撑自己站起来，怀里的两只小小的灰绿色毛团跳到了桌面上，相继抻了抻懒腰。那是竹虎，以竹子为食，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生物，是辅助修行灵力的宝物。不过这样的小毛球由于被过度捕杀，很难在生活中见到了。

许之远忙起身将拐杖递给他。

“既然不能安心读书静坐，不如就去做你喜欢做的事吧。”项安说，“让拳剑司的傀儡看看你近日的剑术有无长进。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可不是让你在这里胡思乱想的。”

许之远伏低身体，双眼紧紧盯着眼前奔来的傀儡。他猛地奔跑起来，在闪避傀儡出剑的同时来到它的侧面。仅仅一个心跳的时间，红色剑光闪起，许之远将“重甲”入鞘，背在身后。

被一分为二的傀儡缓缓从地上爬起，将自己拼凑起来，便晃晃悠悠地回到了傀儡间。

李乐儿正与老师项安并肩站在一起。老师拄着拐杖走过来，递给许之远一壶清水。“你的挥剑可以再快，不过今天就到这里吧。”他说，“眼下国中权臣大多年老多病，无论你今后在文在武，虎国都需要你更努力。”

“之远哥当然适合在武阁了。”李乐儿接话道，“他的拳脚这么厉害，当个一坐一整天的文官岂不是浪费了。”

不，还差得很远。许之远喝了一口清水，有些失落地想。与害死陈承允的那个黑衣凶手相比，他简直迟钝得毫无还手之力。

项安笑笑摸摸李乐儿的头顶。“回去收拾收拾，然后就回家吧。不过不许再扯园子里的竹叶，已经叫你俩扯秃好几根白竹了。”

“有空要常来拳剑司陪我练拳。”李乐儿将双手抄在怀里，十分兴奋地说，“你还有半个月就要代表虎国去比赛了，一定要好好练习才可以。”

许之远笑着点头答应。他将项安送回白竹堂，随后行礼向老师告别。离开时，李乐儿和许之远同时随手扯下一片竹叶叼在嘴里。

“要不要去府里吃顿饭？”许之远邀请她。

李乐儿眨眨眼睛。“我已经答应爷爷了。”她的语气里有些许难为情，“你帮我带个小问候吧。”

许之远答应了她，随后步上回府的小路。

许辽果然在小路尽头等他。见了许之远，他笑道:“怎样？看起来项安那老头让你安静了不少。”

许之远不置可否。他拍拍许辽的“阳神”弓，问道:“今日训练如何？”

许辽笑道:“那还用问，论射箭，整个虎国上下也找不出几个能和我较量一番的。值得一提的倒是段修诚，那个倒霉的背着一筐石头在山上爬上爬下整整三个钟头，下山的时候腿都快不会走路了。”

“他又犯了什么错？”

“找事呗。湛丘开段修诚的玩笑，他便拿根绳子把一条狗吊死在他家门梁上，把湛丘吓得魂飞魄散。”许辽一脸嫌弃的表情，“段修诚还真是睚眦必报。多亏国王及时派人把他抓走了，不过我估计他还想割下湛丘的舌头。”

许之远哼了一声:“段修诚还真把自己当未来国王了？看这样子除了陛下，是没人能管的住他了。”

“老国王对他也真的是够严厉的，可照样架不住他如此放肆。就说金国师吧，人家到这来都没能好好管教他一番。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可听说他前两年被遣送走的那个情人，近些日子要被接回来了？”

许之远皱了皱眉，说:“就是那个吴宸逸？算了吧，我昨日可亲口听见父亲说的，没这个可能。我可不想看见他，更不想看见他俩黏糊在一起，想想都烦。”他翻了个白眼，继续说道:“不过他也没几天蹦跶了，今天国王在明和殿似乎有赞同更改立君体制的倾向了。”

“立君体制一旦改了，国中有能力的人便都可以被举荐成为国王。以段修诚的实力，到时怕是要被挤出十里开外咯。”

许之远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我似乎能想象到他那张气急败坏的脸了。”说着，他比了个鬼脸。

许辽哈哈大笑起来。他揽着许之远的肩膀，向承风府的方向走去:“简直丑到无人能及。赶紧回去让叔叔看看你的脸，我敢打赌他绝对吓得饭也吃不下。”

许之远狠狠揪了一下他的耳朵:“父亲从歪背岭回来的这几日每天都要去明和殿，他可没机会看到。走吧，我还是挺想听你聊聊他那个情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