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 第三十八章.隐秘（2）

幽暗的巷子又细又长，堆满了落灰的杂物，其中缝隙仅容一人通过。光是看这里，很难想象它处于边缘之地最繁华的地方——龙国主城当中。每个人都在为金钱与权力操心，根本无人留意这些繁华背后的阴影。

一个带着斗笠难辨容貌的修长人影出现在大街上。他四下打量一番，确定无人跟踪后便迅速闪进小巷当中。

小巷尽头是一幢破旧的小屋，散发着浓重的药香气味。那人进了屋子，方才取下斗笠，微微松了一口气。

“事情进展的怎么样了？”装满沸腾液体的铜锅旁边，一个中年人压声问道。

男人低下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皱眉抱怨道：“你知道我来这里有多么危险。一旦我被龙王的人发现，我们的努力都功亏一篑了。”

“我当然知道。”中年人说，“叫你来自然是有非常重大的消息。”

男人闻言兴奋地睁大眼睛：“你终于炼成永久毒蛊了吗？我是说……不死药？”

中年人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先回答我们的问题，罗弘耀。”一直坐在阴影处清洗瓷锅的年轻人没好气道，“你那边事情到底什么情况？我们总不能一直蒙在鼓里在这种又臭又脏的破地方给你做事吧？还记得我们之前怎么约定好的了吗？”

罗弘耀微微一笑：“当然，曲航。御医没有查出我们药有什么问题，龙王饮下后顿时容光焕发。这一个月以来身体毫无异样。”

屋内的另外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龙王承诺只要带去不死药，就会赐予我金姓。”男人接着说，“我们可以开展下一步行动了。张先生，把不死药交给我，龙王一定感激不尽，很快就会送你们回家。”

“回家？”曲航冷哼一声，拖着残腿将洗好的陶罐堆到一旁，一步一步走到罗弘耀面前与他四目相对。“现在外面都还有抓我们的人，你怎么确定那老东西不会一直将我们追杀殆尽？”

“之前一直没有真正的不死药，我不能贸然暴露你们。但现在我们有谈条件的资本了，不是么？”

中年人沉吟一阵，随后缓缓转身取出一只碗口大的木质盒子递向男人。“我们的境遇是一样的，罗弘耀。我相信你不会欺骗我们。”

男人接过盒子低头向两人致意。“那是自然。”他重新戴上斗笠，遮住自己的面目。就在即将踏出门的前一刻，他回过头，语气令人难以琢磨。“再会，两位先生。下次见面，请二位称我为金光熙。”

“那时的张泰清无法完全相信任何人。”项安继续道，“他故意没有告诉金光熙所谓不死药的用量。而那种毒蛊毒性巨大，一次性大量服用不仅功效大打折扣会有巨大的反噬。张泰清将解药握在自己手里，不料金光熙一回到主城宫殿便不仅将功劳全部揽到自己的身上，还向龙国士兵出卖了他们的位置。曲航为了掩护张泰清逃离在那次灾难中遇害了。”

许之远的脑子一时被铺天盖地的巨大信息冲得七荤八素，好久才回过神来。他结结巴巴道：“这……这么说，张先生早在三十年前就被金光熙利用过一次，现在又心甘情愿地被利用一次？”

项安叹息一声：“一个将死之人根本没有选择，不是么？”

许之远没有再说话。金光熙绝对不止是想统治整个边缘之地这么简单。他为什么那么执着于翼国之门呢？

·

两人抵达明光殿时，段修诚正在殿内同几位重臣讲话。

许之远算了算，离既定的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项老先生年纪大了，我不在时，还望诸位尽职尽责，多多费心。要事请向平昌公李鸿上报，再由李鸿转交给项老先生即可。”

殿下的几位重臣纷纷点头称是。

“湛将军，主城的禁军我都交给您管理了。”段修诚看向迎面走来的项安和许之远，微微点头致意，“有什么要事还望先和项老先生商讨一番再做决定。”

湛绍钧立刻行礼道:“陛下放心，臣身为文将军，定不辜负陛下的期望。”

段修诚结束了安排。他从座上站起身，迎向了项安和许之远。

项安撤开了许之远搀扶的手，他提起衣褂就要下跪道:“老臣来迟了些，请陛下恕罪。”

段修诚立刻向前双手托住了项安的双肘:“老先生这是哪里的话，时间尚早，况且都是些琐碎之事，不劳您费心。名单我已经列好了，回头让侍从读给您听即可。”

项安摇了摇头:“陛下既将重任托付老臣，老臣定当亲力亲为。”

段修诚安顿好了两人，便重新步上台阶。许之远扫视了一圈，与湛绍钧四目相对。这位昔日与父亲合不来的文将军向许之远点头致意后便离开了。许之远不禁握了握拳头。

“别紧张，许之远。”项安目视着远方笼罩在龙国的阴云低声道，“一切还来得及。”

随着段修诚在殿上站定，整个明光殿都安静了下来。许之远随着项安在众大臣的注视下走向了大殿中央。

“诸位！龙国的霸权从未停止，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我们的领土。而今以金光熙为首的叛贼夺取政权，更是愈发猖狂。”段修诚的语气铿锵有力，“无数无辜百姓因为侵略失去了他们的家园甚至失去生命，虎国已经不能再坐以待毙。我们必须让龙国知道虎国不是霸权主义下的奴隶。今天，就是我们反击的开始！”

众臣纷纷起身大声应和着。直到段修诚抬起手，喊声才平息。站在一侧的侍女手托装有令牌的盘子小步走到段修诚身边。

“此次出征，我要亲自带领军队。”段修诚拿起令牌，轻轻捋了捋红色的流苏，“我不在的日子里，项老先生将接替我的位置，诸位应当竭力共勉。”

项安上前几步接过令牌，深深地行了一礼。“老臣，定不负陛下期望！”

许之远皱了皱眉，但没有说话。他默默地站在原地，直到仪式结束后大臣几乎全部离场时，许之远才上前叫住了段修诚。

“陛下。”

“何事？”

“金光熙已经尝试夺取龙族之力，想要洞开翼国大门，当下时机未到，我们还有些时间。”许之远严肃道，“倘若他打开大门，边缘之地必将再次陷入混乱。可我们与龙国相距甚远，实在不足以七日之内到达。”

“许侯不必担心。”段修诚微微一笑，“我们的龙国客人知晓解决办法。”

许之远一愣，随即将目光移向站在暗处正看向这里的罗成一。两人的目光碰撞了一瞬，罗成一便垂下了眼睛。

“只有龙国人通晓传送术法。”段修诚继续道，“龙国过去设置的龙台驿站可以排上大用场了。通过改变符咒就可以改变传送的驿站地点。鹿国离龙国最近，我们可以以那里为中转点。”

几个心跳过后，许之远才问道:“您相信他？”

“我觉得许侯相信的人一定信得过。”段修诚眨眨眼睛道。

许之远立刻别过头。“我可从没有过这种意思。”他嘟囔着说。

段修诚只是瞥了他一眼，随后低声说：“关于罗成一，有许多大臣向我上奏表示对他的不信任。但你我清楚，与龙国的这场战争罗成一至关重要。龙国的术法，只有龙国人能破解。”

许之远开口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他知道罗成一参加这场战斗要面对的不只是众人的质疑，还要直面他那疯狂的父亲。许之远看向不远处的罗成一。他似乎知道两人正在讨论什么，笃定地迎上许之远的目光。许之远垂下眼睛，暗暗叹了口气。

“我走错了路已经够多了。”许之远喃喃道，“我不想这次再错下去。”

段修诚沉默了一阵，拍了拍许之远的肩膀便转身迈上了大殿台阶。早在大殿入口等候的随侍们低着头跟在了他身后。许之远看着国王离开，没等他说些什么，一名士兵快速赶来大声道：“陛下！狼国荣轩将军传来快书，告知军队即将抵达虎国！”

段修诚停下脚步，回过身与许之远交换一个眼神。

“你去吧，通知湛将军和宫将军与你一同去主城城门等候。我已经派了李阳羽和湛丘去边境，这个时间估计他们已经遇见了。”段修诚重新迈开步伐，“我去换甲，随后就到——对了，带上罗成一，他是鹿国客人。”

许之远点点头，随后将头转向罗成一。这名龙国修者仍然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好像一直没有移开目光一样。想到罗成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看这么久，许之远就莫名觉得好笑，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走吧。”他说。

而在边远之地另一端的龙国耀光府中，金光熙正低头细细擦拭着已经镶嵌“囚牛”宝玉的古木神琴。琴身光亮，但他仍不厌其烦地擦着一遍又一遍。屋子的大门是敞开的，他背对着蔷薇花园，似乎在享受一个人的宁静。

忽然，身后的石阶传来摩挲声。金光熙头也没回，只是语气淡淡地问道：“他们来了？”

“他们去了鹿国。”是苏小枫的悦耳的声音。

金光熙低低地笑起来：“看来是受了成一的帮助了。”

“龙国城外有许多术法机关，有成一公子在，这些机关很难起作用。”苏小枫说，“虽然第一次龙族之力的试验很成功，但距离大典还有一段时间，这让我们非常的被动。”

金光熙依旧坐着阴影中一动不动。许久，他才抬起头，屋外的光线照亮了他半边脸。“那我们就化被动为主动。”他的语气中透着刺骨的寒意。苏小枫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遵命。”苏小枫俯身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