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 第三十七章.隐秘（1）

许之远的脚步很快，在山林间的小路上穿行着。身后的树枝窸窸窣窣地响着，许之远没有回头，他知道罗成一一直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这片山林他来过很多次，这里离百木园很近，环境十分安静，很适合精心修行。不过自从父亲失踪后，许之远再也没有去找项安上修行课，也就没有机会来这里。

许之远现在走的就是他过去常走的路。临近秋龛，树叶已经有些发黄了。看着山林还是一如既往地随季节变化着，许之远感觉似乎这一切都没有变。

要是父亲和许辽都还在，那该多好啊。许之远难过地想。以后的承风府只有他一个人了。

许之远就这样一直不停地走着，直到悬崖边的空地出现在许之远的视线里，他才放缓脚步，停在了悬崖边上。这里的视野十分开阔，虎国主城一收眼底。

身后的脚步声慢慢靠近，许之远还没开口说话，便感觉到一双手臂从身后环住了他，许之远本能地想抬起手拨开这对双手臂。

但连许之远自己都很奇怪的是，他没有动。

只是沉默了许久，许之远才低声道:“你明知道这样不对。”

身后传来很轻的声音:“何为对错，我们究竟清楚多少呢？”

许之远叹息一声。“我们明天就要出兵了，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选择留在虎国遭受不友善的白眼还是选择拔起剑刃指向你的亲生父亲呢？”许之远直截了当地说道，“你总得做个选择。”

罗成一环住他的胳膊更紧了。“你去哪我就去哪。”

许之远差点被气笑了。

“拔不拔剑的，也不重要了。”罗成一的语气淡淡地，“现在的我已经没法战斗了。”

许之远倏地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罗成一没有回答。

“松开我，回答我的问题。没法战斗了是什么意思？”

手臂一松，许之远立刻转过身，便迎上了罗成一伤感的目光。原本琥珀色的眼睛如今呈现的是紫红色。“我服下了父亲的蛊毒。”他轻声说，“我别无选择。而现在只要我企图动用灵力，我的血液就会沸腾，它会焚烧我的神经，控制着我，让我成为一个杀戮机器。”

许之远震惊地喃喃道:“这个蛇蝎心肠的家伙怎么会恶毒到如此地步……”

“他只是在做自己觉得对的事罢了。”罗成一站到他身边，望着脚下灯火闪烁的虎国主城，“但龙国是我的家，还有那么多无辜的龙国百姓因此遭受磨难与偏见。我不会允许他就这样毁了龙国的。”

他转过头看向许之远，眼里闪着光:“帮我解放龙国吧。救出那些被欺压被利用被残害的人们。让边缘之地重回过去的和平。”

许之远回望着他，发现罗成一的眼神里包含太多。

如果我们有的选择，事情还会变成这样吗？

沉默了一会，许之远轻轻地回答道:“我答应你，可是……”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大地猛地一颤。许之远踉跄几步，抬头突然望见遥远的天边亮起金色的雷电。惊雷滚滚涌来，雷电漩涡发出刺眼的光，天空的云层盘旋着向漩涡涌动。

一声好似从远古而来的龙鸣声传来，颤动着许之远的神经。他震惊地看着漩涡的金色浪涌从天空直穿而下。

好像整座天空都将倾在那一处上。“那是龙王动用龙族之力才会释放的能量。”罗成一低声道，“他要准备动手了。”

许之远的喉咙像被卡住了一般:“龙族之力？”

“龙族之力会统一所有龙国战士的意志为龙王所用。”罗成一的目光越发阴沉，“金光熙想用龙王的力量，控制整个龙国军队。而他似乎也对翼国之门很感兴趣。”

“阿远，我们该行动了。半月后的日食是我们最后的机会。”罗成一看着他，表情十分严肃，“趁一切还来得及，我们一定要阻止他将边缘之地化成血海炼狱。”

·

白竹堂内，项安饮下了最后一口茶，在许之远的搀扶下慢慢地站起身，身旁的侍从为老人披上了长袍。

“人老了就是怕冷啊。”项安伸出干枯的手紧了紧衣服，缓缓感叹道，“尤其这天气，我的老腿昨天就开始痛。”

许之远伸出手帮忙理了理衣襟，才回答道：“陛下虽将虎国托付给了老师，您也不要太过操劳，有什么事交给手下的人去办就好了。”

项安缓缓点了点头。“张泰清真的走了？”他问道，声音如枯叶摩挲般沙哑。

“留在这里他会不安全。”许之远的语气有些低沉，“我们也是。”

“他毕竟救了你一命，就你个人而言，不可如此无情。”项安指出。

许之远沉吟了一下。“我本想帮他，但他拒绝了我。”他说。

项安皱了皱眉，随后喃喃道:“我与他相识已二十年有余，那时他便是孤身一人。如今都是半截身子进土的人了，却还是这般无依无靠。”

“与其和我们相处，他一个人或许会逍遥自在些。”许之远的表情有些捉摸不透。“救命之恩，我只能日后再报了。”

项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也是老糊涂了。”

一旁的侍从低声道：“老先生，许侯，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去明光殿了。”

项安点了点头。许之远搀着项安步出白竹堂，看见了还在摆弄弩箭的江怿。他将老人送上马车，随后走到小家伙身边摸摸他的头。“乖乖听清淑姑娘的话。”他说，“等我们回来。”

江怿睁大着眼睛点点头。许之远又笑了笑，才跟着上了车。两人在微微颠簸的马车中相对无言。直到许之远先开了口。“老师对张先生了解多少？”

老人沉吟了一番。“三十年前翼国通过翼国之门与龙国友好往来，他是第二批被派来的翼国工匠，任务就是令武器与覆盖边缘之地丰沛的灵力结合出更强大的兵器。”他缓缓道，“大战结束后，翼国人成为众矢之的被到处追杀。张泰清与同伴一同逃窜，却在这时遇到了金光熙。那时出身卑微的他还姓罗。”

五十余岁的张泰清有些吃力地搀扶着大腿被利剑割伤的同伴，抬手抹去从额头流下遮挡视线的鲜血。他有些绝望地看向面前挡住他们唯一去路的龙国年轻人。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了。

身边同伴见此情此景，喘息着道：“泰清不要再管我了。我来拖住他，你快走！”

张泰清的耳尖充斥着轰鸣声，汗水混着血液从额头滚下。一路上同伴死的死被捕的被捕，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丢下曲航不管！

没等他开口，年轻人抢先说了话：“张先生不记得我了么？”

张泰清浑身一僵。

年轻人笑了笑，抬手将剑收入鞘中。“晚辈罗弘耀。”他温和地道，“翼国之门出事的那一天，我们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