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 第二十二章.沦陷（1）

罗羽生跟在苏小枫的身后，走在狭窄的甬道上。周围灰尘遍布，散发着一股霉烂的味道。罗羽生皱了皱鼻子。他很讨厌这种不干净的地方。

前方的墙壁上插着一支火把，照亮了甬道尽头紧闭的金属门。

苏小枫停了下来，向罗羽生点了点头。“羽生公子，国师就在里面等着您。”

罗羽生虽然心中不满，但还是低声致了谢。他来到金属门前，强忍着嫌弃握住有些生锈的门把将门打开。

伴随着沉重的吱呀声，眼前的场景让罗羽生吃了一惊。锈迹斑斑铁门背后，竟然站着一名身着铠甲的士兵。他身处铁笼，紧闭着眼睛，露出的皮肤呈青色，红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羽生。你来了。”

罗羽生眨眨眼睛，看见鬓角斑白的中年男人从阴影中走出来，才慢慢从震惊中缓和。“孩儿见过父亲。”他恭敬地行礼道。

金光熙点了点头。“你可知我今日为什么会召你来这里？”

罗羽生迟疑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你可知这是什么？”

“孩儿愚钝，请父亲明示。”

金光熙打了个响指，士兵猛地睁开紫红色的眼睛。罗羽生发现他的肌肉紧绷，体格异常的强壮。士兵爆发出一声怒吼，徒手扯弯铁栏，重重地踏到金光熙身侧。

“一直以来，我都在研究如何让我们龙国的战士所向披靡。”金光熙缓缓道，“我炼制的‘进化’效果十分可观。如你所见，士兵的潜能被大大激发了。”

“虽然三长老对我一直以来的行动有所争议，不过我会争取他们的同意，在祭祀大典上为每一位战士发放。你是禁军统领，清点人数，发放的任务，我想交给你。”

金光熙紧紧盯着罗羽生的眼睛，表情十分严肃。“羽生，龙王如今卧病不起，其他国家的态度也嚣张不堪。有了‘进化’，我们就可以向四国——”他突然爆发一阵咳嗽，“——就可以展现我们无尽的力量，重振龙国威严。”

罗羽生看到了金光熙鬓角的白发，心里不禁涌上一阵酸楚。他有些痛恶地道:“翼国大战莫不是有龙国，边缘之地早就不复存在，这群忘恩负义的家伙才二十多年就把龙国的恩德忘得一干二净……父亲放心，只要是您的旨意，孩儿定会完成。”

金光熙欣慰地笑了笑。“你是我最骄傲的儿子。”他拍了拍罗羽生的肩膀，“只可惜成一受了蒙骗，性情不够坚定……羽生，这件事，还是先不要和他提起。”

罗羽生不禁回忆起父亲去见龙王后不久，他在晨曦堂不远处看到一闪而出的人影，不禁微微眯起眼睛。

“父亲放心，我和弟弟会一直跟随您的脚步的。”罗羽生郑重说道，“父亲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过度操劳。”

金光熙满意地点点头。“放心吧。”他微笑着说，“龙国会为你们骄傲的。去吧，看看你弟弟怎么样了。”

夜深，白日里喧闹筹办祭祀大典的龙国也安静下来了。忙活了一天的龙国人纷纷坠入梦乡。

罗成一还没睡。

他坐在院内的台阶上，静静地仰望着夜空。脚边放着一只小盒子，里面早已冷掉的食物还一丝未碰。

罗成一不是不想睡，而是睡不着。从狼国回来那一天开始，他就没睡过一次好觉。

尽管罗羽生今晚在祭祀大典前夕批了假回到他身边陪他，尽管他每天都在努力地告诉自己做的是对的选择，但他的心从未像今天这样空落落过。

你该学会接受现实的。罗成一在心里对自己说，在那种情况下摔下去，基本不可能生还的。

身后的门发出轻微的响声，罗成一回头，接着屋内昏暗的光线，他认出是哥哥罗羽生。

没等罗成一张嘴，罗羽生便抬手示意他不必说话。他坐到罗成一身边，递了一个小碟子给他。碟子里是三只罗成一最爱吃的小饼。

“就知道你不会好好吃饭。”罗羽生瞥了盒子里的食物一眼，“把这个吃了，我看着你。”

罗成一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没胃口，但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接了碟子，慢慢吃起来。

“今天都在干些什么？”罗羽生问。

“在家，发呆。”罗成一有些含糊不清道。

罗羽生挑了挑眉。“怎么没出去走走？我看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罗成一有些回避他的眼神。“除了禁军，日常的训练都已经停止了。大家都在忙着筹备祭祀大典，想来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是吗？”罗羽生扬起了嘴角，装作不经意道，“今日干活的笨手笨脚，抬到晨曦堂外的染料桶搞翻了几只，门口血红一片，不少人的鞋子都没能幸免，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人命。鞋底沾了染料可要及时清理，不然就洗不掉了。你说对不对，阿劭？”

罗成一瞳孔一颤，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

罗羽生收起了笑意。“相比于你骗我这件事，我更好奇你今日去那干什么。”

“路过。”罗成一低声说道。

“算了罗成一，你根本就不会撒谎。”罗羽生眯起眼睛，“你明知道父亲找龙王有重要的事，擅自窃听是重罪。你到底听了什么？”

罗成一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直视哥哥。“我听到了蛊毒。”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之前一直不清楚父亲要掳走虎国许将军的目的是什么。直到今天我清清楚楚地听到‘进化’混入了许将军的血液。龙王为了他自己可以久久为尊，许将军就这样失去了生命，未来在龙国军队的战戟下又不知要多多少亡魂……这真是我们想要的吗？”

罗羽生没有说话。那父亲对他说的“进化”又是从何而来呢？

“那日狼国龙台驿站血流成河，连江国王也遇害了。”罗成一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痛苦，“哥哥，为了龙国，就可以如此随意践踏他人的生命来达到目的吗？就可以肆意屠杀让自己称霸一方吗？”

“够了。”罗羽生缓缓站起来，转身想离开。

“哥哥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吗？”罗成一难过不已地追问道。

“我没想过！”罗羽生厉声道，“那个许之远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袒护他？父亲为了龙国殚精竭虑，没有人比他付出得更多了。我们身为他的儿子，就应当坚定地站在他身后，而不是想着将他的努力毁于一旦！”

罗成一尖刻地反驳道:“我没有——”

“许之远已经死了！”罗羽生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而是毫不留情地继续说下去，“是你亲手把他推下的悬崖。你已经做了正确的事，就不要再执迷不悟！”

段修诚看着寝殿内最后一个随侍离开后，便坐到床榻边，闭上眼睛，右手揉了揉紧锁的眉头。

公主已经遇害，虎国的军队受了创伤，许之远至今没有下落……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跟大臣们交代这些事。无论从哪件来讲，对虎国都是不小的损失。

门被轻轻叩响，段修诚有些疑惑地看向闭合的门口。“什么事？”

“陛下，吴公子请见。”是门外侍卫的声音。

段修诚微微皱了皱眉。“让他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了。看见从门外进来的人，段修诚心底顿时轻松许多。“宸逸？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吴宸逸转过身锁好了门。“你从正午回来便满目愁云，我放心不下，过来看看。”段修诚勉强地笑了笑:“别担心，我没事。”

“无论有什么苦恼，都不要再心里憋着，你还有我呢。”吴宸逸坐到段修诚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段修诚叹息一声：“这次突袭造成的损失若是和朝中大臣和百姓坦明，定会造成恐慌的。”

吴宸逸眨了眨眼睛。“报告里只说路上遭遇不明来路的灵熊袭击，许侯带兵前去探查。难道事情比报告里写得严重得多吗？”他问。

段修诚无声地点点头。“许侯失踪了。”他低声道，“这段日子我派了很多人找他，都没有找到。直到一炷香之前，我收到了消息。狼国国王江祺然遇害了。似乎死于龙台驿站的骚乱。”

吴宸逸不易觉察地努努嘴，换了个坐姿。

“那日是金国师回国的日子。我猜许之远一定到过那里了。”段修诚的声音听起来很懊悔，“都怪我，如果当时我能拦着他就好了。”

吴宸逸轻轻搂过他的肩膀：“我们还可以继续找。”他安慰道，“况且这段时间，百姓怨言颇多，我想到了新法，可以让你轻松一些。”

段修诚似乎没认真听他在说什么。“这个时间联姻被破坏，江国王去世……公主的遇害确实太过巧合了……”

“你就这么期望和那个江公主结姻吗？”

段修诚的话被打断，他惊讶地看着方才还十分温和的吴宸逸。此时他的眼神阴沉得有些可怕。

“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值得想念的？”

“正是因为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这次的袭击还没有查清楚，我不能让它这么一直拖下去。”段修诚皱起眉头，反驳道，“你今天怎么了？”

吴宸逸缓缓移开目光，有些怅然若失道:“你变了。”

“是你变了。”段修诚难过地回答，“你过去从不会讲这种话的。”

“我变了？”吴宸逸冷笑起来，笑得肩膀都开始颤抖，“半月以来，你的心里可曾半点想过我？你脑子里都是那个公主！现在反倒谴责我？究竟是谁变得不在乎？”

段修诚瞪大了眼睛，眼里有些受伤的神色。“你怎么能这么想？”段修诚双手扶住他的肩膀，诚恳道，“我怎么会不在乎你？”

吴宸逸拨开他的手。“少来这一套了。”他的语气突然阴冷下来，“我原以为她死了，你就只属于我一个人。但你好不听话。”

短短时间吴宸逸的情绪大起大落。他的话让段修诚后颈一凉。他回忆起许之远对他说的话，顿时屏住了呼吸。

“告诉我……这一切与你无关。”段修诚的声音有些颤抖。

吴宸逸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喜欢你过去的样子，”他自顾自地喃喃道，“你答应过我的，永远只在乎我，温柔只对我一个人，做出的承诺一定会做到。”

段修诚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他努力不去理会心里刺痛感，想调匀呼吸，但根本无法平静。痛苦与不解在他的心头交织着。这是谋逆，他不能让吴宸逸这样错下去。

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人会比吴宸逸与他更亲近了。

他想告诉吴宸逸不要让他胡乱猜想，他真的很在乎他，他也不会让他继续这样错下去。但等到段修诚张开嘴时，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吴宸逸淡淡笑了笑，将脸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不说话的样子才最乖。”

他伸手抚摸着段修诚的脸颊。段修诚清楚地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的手十分滚烫。他想躲开，震惊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无法动弹。

一股强大的能量从吴宸逸的胸口传来，狠狠压制住了段修诚所有的行为企图。

他别过头，别过头提高音量道:“动手吧，纪储。”

等等，纪储？

门外立刻响起两声闷响，段修诚的侍卫猝不及防受了攻击，失去意识倒在地上。

吴宸逸看着他慌乱的表情，不禁笑了起来，笑声令人不寒而栗。“你是不是好奇为什么纪储在我的手底下？”他的声音带着嘲讽，“我去牢中看他，给了他点小小的诱惑，结果他转身就把万高扬杀了向我表示了忠心。你看，这就是你们虎国的卑劣性。”

段修诚的整个脑袋都在充斥着轰鸣声。

“段修诚，你真的太迟钝了。”吴宸逸窃窃私语道，“你怎么没有发现，整个虎国早就在我的掌控之中了。我要把你们这群叛徒通通摧毁。”

“可我好爱你……我舍不得你死。”吴宸逸的语气突然难过起来，“那我只好用囚牛之力……把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他一边说着，一边俯身吻上了段修诚的耳朵。段修诚就这样被吴宸逸压倒在床上，感官也渐渐模糊起来。

他只能很遥远地感觉到吴宸逸忘情地吻着他，抚着他的身体，好像他的灵魂已经和身体分开了一样。

不……宸逸……段修诚艰难地想着，你要是告诉我这一切，我一定会帮你的。

可一切都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