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局 二 令府

卯时我便穿戴好着研霞领我至各处请安参拜，那太老爷盛年时战功赫赫，如今倒极恋清净的，只说免了以后的各样礼数，故研霞不过略通报一声就罢了。太夫人乃今太后同宗梅氏，我一进门方要行礼便被她拉起，先是上下看了我几遭，接着说道：“好个标志人物，看岚姑娘这身量品格，竟把我那两个女儿显得粗蠢许多，如今可许了人家？”说话间就拉我往炕上坐下。

我扶着她，坐定之后，回答道：“太夫人谬赞了，我一芥村野愚女，腹内不得几个字的，举止形状岂可与两位小姐相论，前些年我家光景尚好时与姑母家订了婚，不曾想去岁大旱，母亲害痨病老了，父亲也各种病症齐发不日随母亲而去，我这般蠢笨，不识经纶，不通稼穑的，唯有投姑母家来，目今这世风，无父母的人不敢想日后该怎样受委屈呢。”说着我便泪如雨下，只见梅氏亦伤怀感慨。

她握着我的手说道：“好孩子，别怕，有我呢。你先瞧着你姑母那怎样，若委屈了你只来找我，令他退婚也容易，不过银两上交易而已，我看你是个聪明人也不和你兜圈了。我唯有这令壬一个儿子，他又无心风月这些，若不是我逼他，怕不知何时成亲，况如今局势如此，不知何时便要生死拼杀的，我这心里一直悬着，就怕令家从此断了。”

我心中一动，说道：“太夫人也不必焦心，令将军与太太真可谓天造地设，想不多时定会有喜的。若两三年还未有消息，太夫人再细细择个好人收在房里也容易。令将军为国尽忠，自当福寿绵延的。”

说话间李氏与令薇、令茵姐妹也来请安，梅氏令她们西边按次序坐了，我见那令薇、令茵皆是豆蔻年纪，令薇瘦肩蜂腰，顾盼神飞，令茵面似桃花，珠润肤白。我便问道：“两位妹妹可有家师？我自幼便艳羡那吟诗作对的卿卿佳人，怎奈家境如此，只得出落成这般。”

李氏笑道：“妹妹这样说，可叫我们怎么好，哪里就能风雅成那样，不过是将《女训》《贞女传》读熟而已，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儿家自然是针线女工为上。”

我笑道：“太太说得极是，这几日还望太太多多指点我才是，我自小浑看那些戏本，怕有些看坏了的。”

说得满堂笑起来，听见令茵说道：“姐姐何不同我们一起学呢，也无大碍的，且人多些也有趣。”

梅氏便说：“既如此，小岚便同她们一道读书便可，我着人与那老师招呼一声，不过过几天瘾子，也不必为难你学些什么。我们说了这么些话，也到时辰了。”梅氏一大丫头唤荔琴的立马传摆饭，不多时就有一桌珍馐摆满一张机，用早膳期间屋内屋外并无一点声音，我也不过学她们样子抬手动作而已，不必赘述。

于太夫人梅氏屋散去后，我又到正房正式拜见李氏，她起先尽往东让，我执意不肯，只在西边下首处坐下。我先行礼说道：“太太万安。如今叨扰令府，万事全仗太太安排，我心惶恐。”李氏倒也不着急说话，细细喝着手中的茉莉清茶，半晌才对碧雯喝道：“还不快扶小岚姑娘起来！跟了我这么久还这样愚钝，都怪我素日太过宽待你们了。”

喝得碧雯赶紧扶我西边坐了，又给我上茶。我堆笑道：“太太何苦动气，碧雯姑娘好好的一心只在太太那，若是对谁都留心，处处留意，那才值得动怒呢。”

李氏道：“姑娘不知道，素日里我从来是不说一句重话的，不曾想竟纵惯得他们一身懒病，忘了自己的身份，如今竟连待客之道都懒怠了，若不说他们几句，往后还不得把这令府翻过天来。”

我抿了一口茉莉茶，不曾答话。这李氏话中意在我，我自然懂得，不过如今还该示弱才是，便说道：“太太治理有方，合府上下无不称赞，我也愿有福服侍太太左右，可惜一纸婚约将我缚住，往后还不知怎样呢。”

忽见那李氏转怒为喜，笑道：“姑娘哪里的话，姑娘这样的模样身段，将来定是夫君的心头肉，何谈委屈呢。我也不在这里拖你了，老爷此时应在偏房，你且见过他去，早些回厢房歇息才是。”

听此言我便立刻起身告退，由研霞领着往偏房去。内心里想着：这李氏城府倒不似表面这样容易对付，且看她与梅氏之间有些矛盾，既如此，我便因势变化即可。进了偏房，见令壬不过一身家常衣饰，浓眉星目，愈流出一抹风流之气。我行过礼后便说：“令将军，在你看来，我来路不明，又于异象处出现，自然值得疑窦，不过我真一乡野丫头而已，也不敢在此多留。一则婚约在身，论理该去寻我姑母，二则这府中规矩杂多，实非我所能适应。”

令壬抬头看定，淡淡地说：“小岚姑娘若是不安这繁杂规矩，一应免了就是，只是你确实可疑，还要留你一些时日在此。你且告诉我你姑母姓名，我自着人好言与她解释。”

正合我意，我便想到前日看到的通缉令上的杀人犯范茗的名字，如此说道：“姑母范王氏，其子名范茗，家应当在温陵城西南方向。”听到范茗的名字，令壬皱了下眉，听他说道：“前日范茗犯了事，你们的婚约也该自动解除了，既如此小岚小姐便安心在令府住下。”

我后退两步，拿手帕捂嘴哭泣：“这可如何是好，我如今是既无父母兄弟倚靠，又无亲戚可投，倒不如一头撞死。”

令壬语气稍稍放松了些，不过还是警惕万分：“小岚姑娘不必过哀，福祸相依，我将你认作义妹，自有公子求亲，往后造化自然顺遂。”

我仍是泪泣不止说：“怎敢玷污令家名声，奴家只求做一令家丫鬟，服侍太夫人、太太一辈子了此贱生，还望将军成全。”

令壬答曰：“姑娘先回房休息，此事再议。”

我也不做态，求道：“多谢将军体恤，不过此事还望将军包掩才是，不然我在这府上也是呆不下去了的。对他人只说我未婚夫看上了别家姑娘，自行退婚，如此我竟命都是将军的。”

令壬略点一点头，我知他不过几时便要往皇城巡视，便自行退出来，同研霞回房不表。

却见房内多了几个洒扫的丫头，才知太夫人方才拨了她身边一二等大丫头并几个洒扫侍女过来服侍，我看见其中一个高挑的，穿衣打扮，言谈举止皆与别个不同，便知是那二等大丫头，听见研霞同我说道：“那个是玉蟾姐姐，针线功夫极好，深得太夫人器重的，为人又稳重，派了她来，可见太夫人对姑娘十分在意呢。”

我浅笑了一下，便上前去拉着那玉蟾一起坐下，又给她敬了茶。只听她说道：“这怎么使得，姑娘这是做什么？”

我笑道：“如何使得使不得的，妹妹且喝我敬的这杯茶不喝？我原不是什么侯门小姐，如今又是如此一副狼狈模样，若是在寻常人家，哪还有人愿意给我端茶递水的。也算是老天垂怜我，遇上令将军、太夫人、夫人、妹妹们这样百年难得一遇的良善慈人，自然该我服侍报答你们，如今咱们只以姐妹相称，妹妹若是再不允，我是断不依的。”

说完我又示意研霞到我身边，双手分握着她们的手。玉蟾扭捏了一会，接着说道：“姑娘姐姐，姐姐如此待我们，也是我们的福气，从今往后，我与研霞必当护姐姐周全。”

我听她话里有些寻味，便问道：“此话怎讲？难道说这令府之中有危机的？”

研霞引出洒扫的几个丫头，关了门回转回来说道：“姐姐未见惯这荣耀显贵之宅第里勾心斗角呢，比上那王室宫墙里的怕也不逊。我们太太其他的都好，只一样，太容不得人了，若有哪个丫头多给老爷敬了茶，多说了话的，心里就不喜欢。故此渐渐不得太夫人欢心，姐姐你也知道，太夫人见太太一直无所出，便有心纳一房里人，况且哪家贵胄不是姬妾成群的。可是太太总在将军耳边哭闹，便一直搁置下来。”

我内心冷笑，怪道呢，太夫人跟前一副姊妹融洽的模样，正房里又是那一番作威，原来是个妒妇。接着问道：“那怎的太太一岁还未有喜？令将军又不是那寻花宿柳的人物，想来也该有消息的。”

玉蟾道：“正是呢，太太也请了不少名医调理，银子流水一般花了不知多少，也还是这样，所以太夫人暗暗也瞧了不少好姑娘准备收了的。”

忽听得茉裁通报说令薇、令茵二位小姐来了，玉蟾和研霞便收了嘴，玉蟾自去小丫头那督察她们洒扫，研霞依旧跟在我身边，且看薇、茵二人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