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分别

转眼间两年过去了。这段日子里，陈惊蛰依旧时常来和若山修行，小和仙起初还经常守着她指点，渐渐的，便只是时不时指点她一下，叮嘱她一句认真修习，自己就跃进山林里不见了。

陈惊蛰轻车熟路走到那块山林空地，爬上大石头闭目修习起来。

这两年她除了吐纳之外，还学会了操纵灵气，如今的她就算不潜心打坐，只要仔细分辨，也能感受到身边丝丝的灵气了。

像今日这般，小和仙干脆没出现的情况，近两月也时常发生。想到之前每次小和仙见她不需要帮助，便匆匆离去的样子，陈惊蛰忍不住想问问他很久了，苦于这妖怪每次都跑的太快，根本来不及追问。

日头渐渐大了，接近晌午，林子里也热了起来。

陈惊蛰擦擦汗，寻了个干净的阴凉地坐下，从怀里掏出炊饼，就着山泉水吃了起来。

忽然，身后冒出一只白净的小手，直直的摸到了陈惊蛰怀里。

眼见着这只手熟门熟路的摸起一块炊饼，陈惊蛰面无表情，啪地打掉了他的手。

“哎呦！”眼见树后传来一声痛呼，小和仙气鼓鼓地从树后走出来，旋即吹胡子瞪眼一通乱叫，毛茸茸的尾巴都佯装声势竖的笔直。

陈惊蛰白了他一眼，她方才都没用力，这家伙倒叫的勤快。

小和仙见陈惊蛰不打茬，自觉没趣，一屁股坐在陈惊蛰对面，毫不羞耻地厚着脸皮，一把抢过陈惊蛰怀里的另一块炊饼。

陈惊蛰努努嘴，到底还是没管他。突然想起他最近总见不到人影，便问了出来。

“你这两年在干什么啊？我看你倒是越发匆忙的样子了，竟我来，都时常见不到你一面。”

没想到，一向嬉皮笑脸的小和仙却沉默了。陈惊蛰不解的望去，却意外的发现他眉宇间尽是遮掩不住的疲惫神色，一时间大感意外。

这个样子，也没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瞒下去了。小和仙只好抬头看看陈惊蛰，叹了口气。

见他一直沉默不语，陈惊蛰有些替他着急了：“你倒是说说呀?连我都不能听吗？兴许说出来，我们能一起解决呢。”

沉默了半晌，小和仙终于说道：“……你帮不了我。没人帮的了。”

“我本是山中天地灵气幻化而生，这你知道吧？”

陈惊蛰点点头，刚一见面的时候，小和仙就说过这事，她也是因此才开始对小和仙的崇拜之路呢。

“钟灵毓秀的山川河流，是会演化出山主、河主的。正所谓万物皆有灵，大山需要一个人帮忙管理这片山脉——这位‘助手’掌管着这座山川的规则，执行大山的意志，帮助大山维护生灵的稳定、繁荣。简单说，就是帮助山川河流运行的执行者。”

“我就是和若山的山主，和若山脉的运行者。”

陈惊蛰睁大了眼睛，她早知道小和仙很厉害，没想到小和仙竟然是一座大山的主人？他一个人掌管着整座大山吗……

不过转念她又想到，狗牙山这么荒凉贫瘠的山沟，没有丰富的矿产，也没什么稀有的动植物，仅仅是有几丛野枸杞长势还不错罢了。小和仙这么厉害的人物，给这荒芜的狗牙山当山主，真是委屈了。

小和仙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轻声苦笑了一下，“和若山原本是物产丰富的富饶之地，山上奇珍异草、珍稀野兽数不胜数，不过那是数百年前的事情了。当年我在山林中醒来的时候，满眼所见正是那般生机盎然的景色。”

“……只是，后来有一日，一位衣袂飞扬的神仙驾临此处，我被他的仙姿吸引，情不自禁俯身拜倒在他身下。仙人如来时那般飘然而去，并未注意到我一眼。我却满心满眼尽是他，心里已容不下旁人一分。”

说到这，小和仙像是回忆起什么美好的事，眼神飘幻，深深陷入了回忆里。

“可我是大山选定的运行者，是这座和若山的山主，大山不会允许我生出旁的念头。当我几乎是立刻想也不想地跟着仙人离去的脚步走去时，大山惩罚了我。”

“大山一步一步切断了我和山脉的联系，我再也感知不到这座山中发生的一切了。不仅如此，树木在阻拦我，溪流也在阻拦我，山中的飞禽走兽也在协尽全力拦住我的脚步。我知道，若是我此时回头，大山会选择原谅我的无知。”

“可我没有。我一步一步的向前走，满眼都是那一角翻飞的衣袂。”

“我遍体鳞伤的倒在他脚下，他终于看到我了。他把我收入座下悉心教养，我终于能握住他的衣角了。”

“我抛弃了大山。”

“失去山主的大山，山脉无法正常运转，灵气失调，天地生灵失去了山主的引导，感知力紊乱，死伤大半。树木枯死，飞鸟坠落，走兽发狂，这座山渐渐变得面目全非……”

陈惊蛰目瞪口呆，原先富饶的和若山变成荒芜的狗牙山，竟是因为小和仙。

“四十年前，我受了重伤，便想着回到和若山，想借山川灵脉恢复精元，却感知到此处山川灵脉已经微弱至极，大山已经不想和我这个曾经的山主有任何联系了。”

“我大惊失色之下试图扭转灵脉，可我伤的太重，一边养伤一边修补灵脉，数十年过去却没什么效果。”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若不是因为我擅自离开，大山不会死。”

小和仙低下头，满眼尽是苦涩。

是他擅自抛弃山脉，才导致大山失去主人，灵脉枯竭，大山死去。

陈惊蛰张张嘴，干巴巴的开口，虽然心知已经没多大希望：“那……还有办法吗？”

小和仙摇摇头。

“近日此处地脉有了迁徙的动向，我虽然四处补救却已无法扭转了。大山已经彻底抛弃了我，它要走了。”

“什么？大山要走？”

陈惊蛰脑补了一下大山长腿自行跑走的样子，不禁狠狠甩了甩脑袋，不会吧？

“自然不是整座山都挪走。“小和仙无奈地叹口气，她的脑洞也太大了吧。

“是和若山川下的地脉要迁徙了，地下灵脉迁徙，山间生灵们会追随地脉而去，不久后，这里就是一座真正荒芜的山了，失去灵脉和生灵的大山，会成为一座死去的山。”

原来是大规模的迁徙。陈惊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不甚明解，但先点头记下，回头再慢慢咂摸，是陈惊蛰一贯的行事作风。

小和仙抛弃了大山，大山也放弃了小和仙。

两败俱伤。

“那……这座山以后会怎样呢？”陈惊蛰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她在这座山上治好了弟弟的病，还遇到了小和仙，机缘巧合开启了修行之路。这座山对她来说，也渐渐的在心里有了一丝感情。

“兴许数百上千年之后，沧海桑田，大山会重新生机勃勃，山川也会重新孕育出地下灵脉，再推衍出新的山主掌管着一切有序运行。”

小和仙平淡的说着，可那时重新活过来的大山，终究不是现在的山了。

下一句话，却让陈惊蛰猝不及防。

“此时我便要走了。”小和仙站起身，平静地看着陈惊蛰，嘴角照常挂着微笑。

“……你要走？”

陈惊蛰的脑袋一片空白。

她从没想过小和仙有朝一日会离开她。

明明一切刚往好的方向发展，弟弟越来越健康的长大，阿姐许了好人家，爹娘的脸上也开始越来越多的展露笑容。

她还学了修道，还有了小和仙这样亦师亦友的伙伴。

怎么眼下，他竟说走就要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