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大街通南北,南边富来北边穷,有朝一日调过来,南边成了个大窟窿。”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首打油诗在邑庄的孩童之中疯传开来。孩子们在嬉笑打闹间你一句我一句的嚷着,也从未有人过问这首打油诗是何意。大人们自是无需过问的,一月之间邑庄突发两场大火,一场波及城门附近的十几户人家,另一场把长街尽头的那间童宅烧了个干干净净,过火之处留下的一片焦黑,远远看去就仿佛一个巨大的黑洞。街坊们议论了几天也就把这事抛于脑后了。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街北头那一间间新砌的茅草房,有些墙土似乎还未干透,几户人家已经急不可耐地搬进去收拾了起来。
这天,费宅门前锣鼓喧天好不热闹,一群人吹吹打打将费老爷围在中间。两人张开一张朱红色的条幅,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庄救灾有力,灾民感激涕零”几个大字。
围观的一人小声对同者道:
“我怎么听说他们的新房是童家援建的。”
“可不,说是童家公子为了给灾民修房,把家里的铺子都卖了,他还……”
未等身旁的人说完,另一人嘴快道:
“你们知道什么,房子还没修好童家就被灾民放火烧了,后来是费老爷帮忙盖完的。”
“什么?童家的院子是灾民烧的?”
“这你都不知道?这点事在庄里早都传遍啦。”
“可童家不是收留了那些灾民么?”
“依我看,那童少爷真是傻,没得灾民感激,倒把自己搭进去了,我跟你们说啊……”
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这场闲话当中,大家索性在附近的一个茶棚里坐下,你一言,他一语,各种小道消息一个比一个更劲爆。一张方桌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乡民们皆把手揣进袖口,竖着耳朵倾听,坐于桌前的几人口沫横飞地说了个把时辰。一壶茶水断了又续,续了又断。直至寡淡如清水,再也咂摸不出滋味来,才渐渐散了。
“所以说,那排新房童家修了个七七八八,费家只是给房顶添了些茅草?”
众人散去,几个方才围观的乡民意犹未尽,又拉着那快嘴的青年问东问西。
“那童家的人后来怎么样了?”
一个半大的孩童问道。
一言出,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满脸狐疑。半晌,还是方才那嘴快青年梗着脖子道:
“不是说了嘛,火起在半夜,童家人……都……都烧死了呗。”
凛冬将至,漠南人的心头又添了一桩烦心事。因时疫影响,外地贩粮的商队绝少到漠南来了,此地干旱少雨,土壤贫瘠,本地的粮食歉收乃是常事。往年靠外地的粮食接济倒也过得去,今年的饥荒却是不可避免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街边乞讨的队伍里又添了一些新面孔。
“去去去,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也学乞丐们抢食。还要不要点脸皮。”
一间茶棚里,虎背熊腰的老板娘手持一只扫把,正欲将一个乞丐打将出去。那乞丐虽蓬头垢面,眉眼却还算清秀,身上的衣衫虽脏,金线刺绣的图案还依稀可辨,俨然一副落魄公子的模样。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犹如两团烧过的死灰,却不似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店家行行好吧,我有一个眼盲的老母和一个四岁的小女,她们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男子嗓音沙哑,佝偻着腰对妇人连连作揖,闻听此言,虎背熊腰的老板娘似乎略为所动。
“你看这满街里哪个不是上有老下有小?作为一家之主就该想想办法,如今粮价都要涨到天上去了,我们这生意也不好做……”
她口中絮絮叨叨,脚底却转身从冒着热气的蒸笼里取出两个杂面馒头,男子接过馒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老板娘咚咚磕了几个响头。
“哎呀,你这是干什么,折煞我了。”
老板娘伸手欲扶,男子却径自起身,夺路而逃。
一处背风的山墙下,一老一幼每人手里捧着一个杂面馒头坐在草席上,头发乱蓬的小姑娘肯了一口,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韵儿!”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小姑娘脸上,一双明亮的鹿眼中旋即涌出泪花,馒头滚落脚边。
“你打孩子做什么?这馒头多粗粝,就是大人也吃不惯呐。”
草席上,老妇伸手摸索着把女孩搂入怀中。
“吃不惯就饿着!”
二人对面站着的男子厉声道。良久,他又蹲下身来,颤抖着擦拭女孩脸上的泪珠,温声道:
“你知道爹爹求了多少人家才讨得这两个馒头吗?韵儿乖,把馒头吃了吧。”
“我要吃肉,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小姑娘在祖母怀里扭动着身体,一声高过一声。
“丰年,我们为何不回邑庄。”
草席上坐着的老妇愤愤质问道。
邑庄……
童丰年抬头望天,如今的邑庄还有他们一家老小的容身之地吗?自那场大火之后,他如惊弓之鸟般惶惶不可终日,每每入睡,总是被恶梦惊醒,梦中一个面容姣好的高挑女子在厅中正襟危坐。其身下的一方土地正燃着熊熊烈火。
“聘婷——聘婷——快跑!”
任童丰年如何呼喊,那女子像是听不到一般,妆容精致的鹅蛋脸上,笑意更深。
火起之时在子夜,那时聘婷分明应该睡于房中,可在童丰年的梦境里,聘婷一身华美喜服,分明是新婚之日的装扮。难道这预示着嫁入童家,就是踏入火坑吗?
一月之前,他还是坐拥数家店面,一处三进豪宅的童家少爷,而今却沦为街边乞丐,走街串巷与狗夺食。这滋味好似一脚踏空跌入深渊的困兽,各种苦楚不足对外人道。可就算当乞丐,他也不愿待在相对富庶的几个庄里。祖孙三人一路遮遮掩掩向南乞讨,直至离邑庄最远的靠山庄才歇了脚。
童丰年蹲在女儿身边软语劝慰,半晌,见韵儿仍是无动于衷,他只得将馒头拾起,小心拍了拍沾在上面的尘土。自家女儿的性子,他是最了解不过的,兹要是她不愿做的事,就算神仙来劝也没用。小小年纪一个倔字当头,日后怕要吃不少苦,碰不少壁啊。童丰年心下酸楚,将馒头送入口中,嚼了咽下,嗓子里似有千百只小刀划过。杂面馒头说是杂面,其实是小麦的麸皮参入少许面粉制成。忆往昔,童家也曾进些窝头野菜,品评一番乡间野食的风味,那时的他们怎会知,真正的乡间野食是怎样难以下咽的所在。
童丰年啃着冰凉的馒头,忽觉后脖颈微起一点凉意。
“下雪啦,下雪啦。”
韵儿自草席上一骨碌爬起,双臂举过头顶开心的转起了圈,小孩子的情绪就是这样,来的快去的也快。童丰年伸出手,一片小小的冰晶在手心里化成水珠。他定神愣了许久,每年初雪的当天,聘婷总会温一壶绿蚁酒,夫妻二人头戴锦帽,身披貂裘,一同坐于廊下赏雪。美好时光不复,童丰年眼下只想着得在天黑之前找一处栖身之所。三人身上的衣衫都十分单薄,漫漫长夜恐怕难挨。
朔风渐起,晶莹的雪片似乎有了重量,打在脸上亦觉生疼,街上行人寥寥,这样的天气只有躲进卧房生起一炉暖炭才合时宜。所以人们脚步匆匆,都想快一点奔向那温暖之处。童丰年将女儿的小脑袋紧紧揽在怀中,童母牵着他的衣角紧随其后。老少三人深一脚浅一脚,行至山脚下一处破庙门前。
“娘,你们且在这里歇息一会,我进去看看此处能否过夜。”
他将女儿的手牵至母亲手中。轻声道:
“韵儿,牵好祖母的手,不要乱动。”
女孩站在雪地里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
庙门吱呀一声打开,惊得门内一只鼠儿仓惶逃窜。庙内除了一方土台之外空无一物。漠南地区有个修假庙的习俗,在有邪祟作乱之地建一小庙,门上贴张符篆,里面却不供奉任何神明的塑像。法力有限的精怪见此地有庙便不敢来扰。此种掩人耳目的假庙在穷乡僻壤间尤为常见,诸如邑庄,李家庄那种富庶之地,自然是要修真庙的。
见庙中并无异样,童丰年便将母亲和女儿扶了进来。
端午读书!充100赠500VIP点券! 立即抢充(活动时间:6月8日到6月10日)
飞卢小说网声明
为营造健康的网络环境,飞卢坚决抵制淫秽色情,涉黑(暴力、血腥)等违反国家规定的小说在网站上传播,如发现违规作品,请向本站投诉。
本网站为网友写作提供上传空间存储平台,请上传有合法版权的作品,如发现本站有侵犯权利人版权内容的,请向本站投诉。
投诉邮箱:feiying@faloo.com 一经核实,本站将立即删除相关作品并对上传人作封号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