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情关 第五章 夜话

曼路本以为太子说孙公公在门口等着送她回去是骗人的，不曾想一出门便看到孙公公提着灯笼站在一旁。

孙公公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带着笑道:“姑娘今日可是受累了，咱家这就送姑娘回房。”

曼路想着自己确实还记不大清路，又看了看外面黑灯瞎火，即使有提灯巡逻的侍卫也看不清，便没有推辞，毕竟自己也累了，若再不小心迷了路可就耽误休息了。

孙公公一人在前面走着，曼路稍稍落后两步远，一路上，她碍于孙公公的身份不敢多说话，只是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一步。

侍卫站在回廊栏杆处，身姿挺拔，面容严肃，虽是太子府，却也增添了一丝皇家威仪之感。

路上碰到几列巡逻的侍卫，看到他们都纷纷停下来行礼:“孙公公好，舒姑娘好。”曼路难免疑惑，这侍卫为何向自己问好。

孙公公许是感受到背后两道探询的目光，解释道:“咱家在殿下身边伺候有十年了，这府中又无管家，所以在下人之中地位也算高，侍卫们也肯卖我个老脸。

今日舒姑娘来，府上差不多传遍了，能让咱家亲自送的人，除了太子，也就只有姑娘你了。

这些侍卫虽是武夫，心眼倒也是精明的，姑娘虽是丫鬟，那也是太子身边儿的人了，他们尊一声姑娘是应该的。”

曼路不由得感慨这下人等级的森严，又莫名觉得自己保命的几率又大了很多。

可是脑子一抽却问道:“那太子房中伺候更衣的丫鬟呢？”

孙公公笑了:“姑娘可说笑了，今日已经告诉了姑娘你是太子的第一个贴身丫鬟，殿下若是有伺候更衣的，何须姑娘明早来伺候呢？

对了，这具体的时辰子音到时候会告诉你，姑娘照做就是。

对了，姑娘初来，许多事情难免不清楚，对这府中规矩和侍奉的要求都不熟悉，子音四人就陪着姑娘住在别院吧，也好有个照应。”曼路应了一声，不多言语，对安排全盘接受。

弯过几个回廊，走过花园，再经过一个竹林，曼路一路上记着标志性景物，终于快走到了自己的小院落，这时已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孙公公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曼路看着四个在院外打着灯笼等她的丫头，不知怎的，有种在这无依无靠的世界被人惦记的感动，又有种见不到静德和秉德的失落。

眼眶一热，她低头对孙公公说:“已经到了，公公快回去休息罢。”

见曼路识礼，孙公公回答道:“姑娘明日可得早些去，不能误了殿下上朝的时辰。”说罢两人各行一礼便分开了。

曼路向四人走近，到光线更亮一点的地方时，看着四人的笑脸，心中更是温暖。

子陶赶紧跑上去挽过曼路:“舒姐姐可叫人好等，赶紧回房洗漱吧，水都给你准备好了。”

闻言，她眼眶里打转的泪珠终是落了下来。

子陶慌了，一边给曼路擦眼泪一边说道:“舒姐姐这是怎么了？怎的哭了？可是受什么委屈了？”

子音携着子祯和子惠也迎上来，急忙扶着曼路进了院子。子音说道:“那桃树生得极好，方才你不在，就央着孙公公在树下摆了张石桌和几把石凳，咱们在那里坐会儿吧。”

坐下后，曼路的眼泪慢慢停了下来，只是红肿着眼睛，断断续续的抽噎让人心疼。

子祯进房端了几杯清水和一些糕点出来，摆在桌上说道:“姑娘喝些清水润润吧，夜深了喝茶怕是引得失眠。

这糕点也是新鲜的，累了一天，吃些垫垫肚子也好。”说罢便坐下了。子惠忙不迭地把杯子递到了曼路手中。

曼路本来就心善，看着这几个不过认识半天就如此用心待她的丫头，内心的感动更是泛滥得一塌糊涂。

喝了口茶，曼路的心情算是平静了些。

子音递过一方绣着杜鹃的帕子，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哭得梨花带雨的，让人好生心疼。”

子陶也拿起一块马蹄糕接过话:“是啊是啊，舒姐姐哭成这样可让我急死了。”

曼路见此只得编造:“我有些累了，又是逃难而来，以后只能待在这四方的院子里，也许再也见不到家人，难免有些伤感。”

不知是触动了什么开关，这四个姑娘竟都湿了眼眶，子陶嚼糕点的嘴也慢了下来。

曼路瞬间有些慌，只听到子祯说道:“是啊，咱们做丫鬟的，哪个不是与家人分别，不知何时才能见的呢？只求互相帮衬着，安稳活下去就好。”

子惠拿着帕子抹着眼睛，小声道:“好在遇上了好主子，我邻居家的一个与我同岁的丫头，被卖到富商家中伺候，因好模样生生被那姨娘给打死了。”

子音见状，不由得微斥:“好端端的提起这些个事作甚，净惹得姑娘不高兴。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守好本分，落得个好下场这辈子也算是过好了。”

曼路见此也急忙劝道:“是啊，子音姐姐说得对，咱们守好本分安稳过一生就是最大的本事了。

承蒙各位姐妹对曼路多有照顾，大家以后也就一定不要跟我讲身份规矩了，以后咱们就姐妹相称。

想来子音姐姐年岁最长，子陶最为年幼，不知子祯和子惠芳龄几许？”

“子祯今年虚岁十八。”

“子惠离十七生辰还剩一月有余。”

“那便是了，我大你们二人两三岁，你们得唤我声姐姐，子音姐姐可不兴再叫我姑娘了。

我初来就能与大家同住，也是缘分，以后咱们帮衬着，总能过得欢喜。”曼路一本正经地说道。

子音她们见此状，也只好答应，子陶却不解地问:“下午不是就说好了？”

子惠赶忙拿了块绿豆糕塞到子陶嘴里:“我看看吃的能不能堵住你的嘴。”说罢另外几人都笑了。

曼路此时说:“我从远处而来，对这里的情况一概不知，可否请姐妹们为我详讲？日后我也更好适应。”

子祯坐在曼路身旁给她轻轻摇着扇说道:“舒姐姐要是想知道这民俗，咱们谁都可以讲，只是要知道皇宫秘事，只有子音姐姐可以讲了，毕竟子音姐姐可是在御前伺候过两年的红人儿呢。”说完后抿嘴笑了。

曼路可感兴趣了，一脸期待地看着子音，子音见这样也不好推辞，笑骂道:“这么爱说，仔细我哪天撕烂你的嘴。”一阵笑后，子音开始讲了起来。

“咱们这儿啊，是虚和王朝，都城为邺城，也就是此处，先帝一统天下后希望再无干戈，便起了这个国号。

咱们皇家姓刘，如今还剩了一个姓赵的异姓诸侯在北方。

因各诸侯与先帝私交甚好，当年诸侯混战之际估量着自己的实力无法胜过先帝便与先帝协议，辅助先帝荣登九宝。

赵王虽不愿，也因着敌不过合纵之力，与先帝商议做个附庸国，时常进贡。”

曼路闻此点了点头，子音另端起了一杯水润了润喉继续说着。

“再说这皇室，圣上本应在弱冠之年便娶吏部尚书之女王氏为正妃，可怎么都不愿意，就跟咱们殿下一般，甚至以太子之位相逼。先皇没有法子，只好由得他去。

可在二十二岁那年下江南巡视时，圣上对盐商巨贾陆氏之女一见钟情，并表示此生唯这一人足矣。

先帝想着陆家当年也算是举财支持他登位，征战时又有前镇国大将军成了好友，得到了前将军支持，就没有太过阻拦，也让位给了当今圣上。所以圣上在二十二岁这年登基立后。

这陆氏就是当今太子的生母，皇上也守诺，果真不纳妃。可是陆皇后产子没有多久，就因产后身子亏损不治而亡。

圣上为纪念亡妻，就把尚在襁褓之中的大皇子立为太子，交由太后抚养。

当时先帝的身子也出了问题，迫于大臣压力，皇上再娶了王氏为后，另补充三宫六院，得皇子十人，公主六人。”

“不是说皇上用情至深吗？怎的又纳如此多的后妃？”子陶嘴里又嚼着糕点问道。

“你这丫头，竟敢这般说嘴，皇家怎敢说情字。”子祯点了点子陶的额头说道。

曼路听得正起劲儿，子音看了看空中的月亮，对曼路说道:“今日就讲到这儿吧，已经快到亥正了，妹妹明早还得在寅初起床去太子那儿呢，我们先回房帮你洗漱吧。”

算了算时辰，现在已经快十点，明早三点就要起床，只睡四个小时？曼路不由得张着嘴颤抖着声音问道:“寅初？这么早？”

子音笑着回答:“妹妹怕是不知道，太子昨日才休沐，今日是第一天上朝，还得有五天时间才又休沐，每日上朝都是在卯时。

太子府虽离皇宫近，但太子也一直严于律己，早起时间与皇上也是差不多的。好了不多说了，你们几个快陪舒妹妹去梳洗吧。”

子陶这时候大叫:“哎呀，我怎么又吃了这么多，这晚上怎么睡得着啊。”

子惠笑道:“你年岁小，爱吃些也是应该的。帮着舒姐姐梳洗一番也权当消食了。”

子祯一边起身一边嗔道:“就你护着她，年岁虽小，这不住嘴地吃，当心吃成个球，到时候可就没人敢要了。”说完几人都笑了起来。

子陶委屈地挽过笑得灿烂的曼路:“舒姐姐，你看她们都欺负我。”

“她们都是喜欢你的，你这么可爱，长着张小圆脸，谁见了不欢喜？”说着曼路还伸手掐了掐子陶。

“可不是嘛，几两肉都长在这脸上了。”子音也忍不住调侃了起来。

看着子陶嘟起的小嘴，子音还是忍住了打趣，道:“走吧走吧，夜深露重的，当心坏了身子。”说着五人拥着进了房。

进房后，看着屏风后有个装满了温水的木桶，曼路感激地看向子音，子音拍拍她的手:“妹妹在书房伺候难免受累，这大热天的仔细捂了汗，回来梳洗一番也能舒坦些。

我帮你拆了发，你自己洗着可好？洗完后再叫人搬出去就是了。”说罢便拉着曼路坐在了梳妆台前拆了头发。

子陶一人在房内不停地走动，用手揉着肚子，子祯子音帮着曼路拆发，子慧端着面盆去打水。

子祯说道:“舒姐姐扎头发许是不熟悉，明早我们再来帮你便是了。”

曼路想着时辰早，不好意思麻烦她们，又觉得自己现在什么都不会反倒还会误了事，便点头答应了，又说:“等得了空，我再找你们学着。”

看着镜子里的妆容，曼路气恨恨说道:“日后我不需上妆了。”

子音笑着道:“舒姑娘这是在气谁？竟发这么大的火，仔细手拍伤了，到时候在太子跟前伺候被挑出错儿来。”说罢把毛巾递给了曼路。

子慧此时进来，把铜盆放在架子上，递毛巾给曼路，也乐呵呵儿地接道:“今日下午初见舒姐姐本以为是个温婉体贴的美人，不曾想竟有如此泼辣的一面。”

曼路起身接过毛巾，拉着子音问道:“子音姐姐，你说我这妆容可丑？这身上脂粉味儿可浓?殿下今日嫌弃，说我不许再涂脂抹粉去伺候。

子音摇了摇头，拍拍曼路的手道:“怎会，姑娘这装扮可谓是个倾城的美人儿。”

“是啊是啊，子陶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舒姐姐这般长得又标志又英气的女子。”子陶也走到镜前拉着曼路笑眯眯的道。

子音佯装吃醋，板着脸问子陶:“你昨日都还说着我是你见过最标志的人，怎的今日认了个新姐姐便忘了旧人了。亏的我平日里关照着你，瞧你个养不熟的小白眼儿狼。”

子陶也急了，连忙又是摆手又是摆头的:“不是不是。”

曼路也乐了，装着一脸惊讶:“怎的，难不成刚才说的都是假的？亏得我初来乍到就把你当妹妹看，没想到竟骗我，真是人心可畏。”说罢还抚着胸口摇了摇头。

看着子陶欲哭无泪，两面都不是人的样子，子音终究是笑了:“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曼路正洗着脸，洗净后，子音端着铜盆出去倒水，子祯和子慧也跟着出去回房歇息了。她走回到梳妆台前坐下，看着不施粉黛的脸，不由得心神放松，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

子陶一瞥，看到了这一笑，又赞叹道:“舒姐姐可真好看，太子不让姐姐施粉黛，许是怕看着红颜在侧，难以静心吧。”

曼路抬手拍了子陶的手，嗔怪道:“他就是嫌我脂粉味儿重，污了他那书墨飘香的地儿。”

等到四人都出了房间，曼路走进木桶，将自己泡在水中，疲倦感一下就上了头，用手划过水面，心里想着:既来之，则安之，要先在这府里活着，争取太子的信任才有机会回去。

她的手忽然停住，水汽氤氲中，一滴泪，落了进去，就像曼路落到了这个世界，被迫融入。

泡完澡后，红着眼的曼路整理好了思绪，她乐观地想至少自己还是活着的不是吗？只要活着，不怕没办法回去。

门口有家丁候着把水倒出去，曼路自己便熄了烛躺在了床上。

怪这夜太静，虫鸣此起彼伏，只教人胡思乱想，曼路想起家里的人，眼睛不受控制地再次湿润了。

拿起薄被蒙了头，轻声抽泣着，辗转反侧了一阵，终是探出头轻声说了句:“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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