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情关 第三章 认命

房间地面上铺着姜黄打底，宝蓝唐云打边织就的地毯。

正厅有一张高脚方桌，桌上摆着一长方紫砂陶盆斜干夏鹃盆栽，一簇淡粉中缀着几点白，煞是好看。

中堂挂着一副鸟鸣翠柳，鸭知暖江水墨画，左右两侧各有一木质圆拱门，门旁为方形镂空花纹。

右侧珠帘后，摆着一张小圆桌，三张椅整齐摆在桌边。炕床在破棂子窗下，靠枕软垫皆是暗红绣金祥云纹，炕桌上摆着天青瓷茶具，画着垂髫执纸鸢。

正厅左侧门后摆着一架山水画屏风，其后横放一张由水色纱帐罩着，挂着青色流苏的木床，雕刻着云纹水波。床尾还有一大双扇门衣柜，安着小巧的木质把手。

靠着步步锦支摘窗的梳妆桌台上一面椭圆铜镜，门与桌的角落里摆着一个铜制盆架，家具都是樟木，散发着淡淡的木香，嗅着这气味，心中倒也平静了不少。

铜镜倒映着曼路精致的眉眼，此刻的她少了一分生气，多了分愁绪。

她拿出手机看时间，却是没过几分钟，而且还是没信号。她忽然回想起图书馆老头的话，不由得想或许这里真的是另一个世界。

心中秉着服从这里所有安排的保命原则，把手机关机放在床垫下，便走到正厅座椅前，坐下后伸直了腿，开始揉捏起来。不论如何，好好活着。

这时子音敲门，曼路急忙，应了一声去开门，便看到子音手上端着一套服饰，身后跟着先前三个侍女，手上各拿着不同的东西，心想就是给她准备的。

没多想，曼路便邀她们进来了。只是……看着这一套繁琐的衣裙，曼路不禁犯了难。

子音莞尔一笑:“子陶子惠，你们去帮姑娘换衣服吧。”

语罢瓜子脸和圆脸两个丫鬟应了一声走了过来，向曼路行了一礼，那瓜子脸丫鬟伸手说道:“姑娘，让我们来您吧。”

曼路实在是不太能接受旁人这般服侍自己，只是看着这衣服无能为力，只好克服羞耻，躲在屏风后褪去衣服。

那瓜子脸丫鬟拿过衣裳，与身旁那个圆脸的丫鬟一同为曼路穿衣，子音和另一菱形脸丫鬟收拾妆台。

曼路一边配合着，想多听听她们说话的腔调也好学学，便问那圆脸丫鬟:“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子陶，她叫子惠，拿衣服来的是子音姐姐，那个是子祯。”圆脸丫鬟语调轻快地答道。

“我看你们比我小了不少，要不以姐妹相称，这样也好亲近些。”

曼路轻握住子惠子陶的胳膊，想要好好拉拢关系在这里立足。

子陶惊喜地看向子惠，曼路正想再说什么，便听到子音笑着道:“子陶，不许胡来，莫乱了礼数。”

子陶不高兴了，背着手站到一边，撅着个小嘴儿嘟哝:“有何不可，大家都是丫鬟，你们做得姐妹，和舒姑娘就不行，哪里来的道理。”

曼路刚想搭腔，便听着子音边收拾梳妆台边解释道:“舒姑娘在太子跟前伺候，单凭这声姑娘，就不知比咱们尊贵多少。若是与姑娘姐妹相称，我是受不起的。”

曼路正想着个中差别，子祯就在一旁顺着说:“是了，就说咱日后让姑娘帮衬的，还不知得多少呢。”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子陶更迷糊了，委屈地拧起眉毛，眨巴眨巴眼:“姑娘长得面善，若能有这样一个姐姐我只心中欢喜，却不曾想唐突了。”

这会儿子惠摆好鞋袜，曼路坐在床沿，扶起半蹲的子惠，又拨开了她想要帮忙的手，穿着鞋连忙摇头。

“别听她们胡诌，大家都是丫鬟，哪儿来什么高低贵贱。以后你就叫我舒姐姐，我唤你陶陶。”说罢便站了起来看着面前的小人儿。

忽的又换了副模样，哀戚道：“我初来，不明白的地方太多，遇到姐儿几个，想亲近些有个依靠，却不想因为一声姑娘生分了。”

说着顺势抹了抹眼睛，其实是大中午的犯困了，说着话一个哈欠没打出来。

子陶却以为她哭了，挡到曼路身前，脸蛋气鼓鼓的：“你们一个个，平常都是我的好姐姐，舒姐姐一来，就变了模样。

人家逃难来无依无靠，穿的衣服破烂不堪，一看就受了不少苦，你们还如此心狠。不妥，就按舒姐姐说的，大家姐妹相称，互相照拂。”

曼路看子陶这般觉得好笑，又对她的误解感到无奈，心情倒好了不少。

子祯还欲说什么，子音却笑着对她摇了摇头，而子惠仍是一声不吭，只温柔地笑着看她们。

子祯上前拿起挂在屏风上的衣服准备出去，曼路忙喊住她，四人一时不明白她为何这样。

曼路尴尬地摸着鼻子笑:“这些衣服我自己洗了整理就好，不劳烦了。”

子陶笑了出来，走上前挽住曼路道:“舒姐姐，都烂成这样丢掉就好了，太子府不比外头，不缺好衣裳。”

曼路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掐了掐大腿，红了眼眶，从子祯手里拿过衣服，胡编乱造道:“我来自很远的地方，衣服样式与这里不同。

这套衣裳是我母亲给我缝制的，结果我们在路上走散了，一直都没找到。这套衣服，也就成她留给我的念想了。”

子陶是个没心没肺的，听到这儿像是感同身受般红了眼。

她走去拉着子音的手摇晃求道:“音姐姐，就给她留下做纪念吧，总归不碍事的。”子惠也跟着点点头。

子音见此，便示意子祯把衣服放下，佯装生气：“我在你眼里就这般无情。”

“哪儿能呢，我的音姐姐最好了。”子陶顺势靠上子音的肩蹭了蹭。

这时曼路才松了口气，又被子惠扶到梳妆台前坐下:“姑娘别哭了，眼睛肿成个桃儿上妆不好看。”

“还要上妆？”曼路一愣，扭脸抬头看着四人惊讶道。

子祯双手抚上曼路的双鬓，轻转她的头看向铜镜道：“这是自然，毕竟是太子府，总不能蓬头垢面。”

曼路低眉，本来留下来就委屈了，还得遵守这些个规矩，心中只觉不忿。

却又想着他身为太子，本可一言不合就杀了自己，仍留着自己一条命，也算是仁慈。

纠结过后抬眼正坐，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点点头:“有劳了，来吧。”

子音这时侧头，问道:“姑娘的玉坠可要取下？”

曼路抬起右手抚上玉坠，轻轻摩挲着，似是回忆般轻声道：“不必了，这个离身了反倒不适应。”

“那就请姑娘藏好些。这玉看着成色好，形制也不似寻常，府里人多眼杂，若是让有心人瞧见了，难免编排。”

语罢，子陶拍香粉，子祯描眉，子慧篦头，子音挑首饰，一时无话。

曼路看到子祯手里拿的是炭笔，疑惑道:“你们不用石黛么？”

子祯顿笔，忍不住捂嘴笑了，又继续细细为曼路描眉:“石黛昂贵，只有夫人姑娘们用得起，宫里主子们用西域的黛更是金贵。

府里既无太子妃，也无侍妾，所以给府里丫头们采买时，都是一齐买的炭笔。姑娘初来，也只能先按规矩了。”说罢还挑起曼路的下巴，隔远了些看她的眉毛。

“姑娘眉毛本就生得好，倒也是不拘着用什么的。”一阵软语飘进曼路耳朵里，原是身后的子惠温温柔柔，声音里带着劝慰。

曼路猛地被人夸了，有些害羞，略思忖，还是问出心中的疑惑道:“太子怎么还没娶亲？”

听到这个话题，子陶可谓是打开了话匣子：“听闻皇后提过一嘴，但太子不愿在弱冠之年娶妻，欲以公事磨练心性，也就没再强求了。

圣上当年也是以此为由，遇上先皇后才娶，起初没开后宫，可把那些盼着皇室开枝散叶的老大臣们急坏了。”说罢众人都觉得好笑，氛围一时舒缓了不少。

曼路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却扯到头皮，吃痛地“嘶”了一声，子惠便诚惶诚恐屈身道:“姑娘恕罪。”

曼路揉了揉头皮，转身扶起子惠，抬头温柔道:“姐妹之间请什么罪？你这样倒显得是我不通情理了。刚才与你无关，不碍事的。”

“是。”子惠糯糯地应了一声，起身再次开始篦头。

然而，四人看着曼路将将及背的头发犯了难。

曼路正疑惑为何这几人都看着她不做声，就看到子陶望着着发愁的子音笑:“这可是遇上难题了，舒姐姐的头发为何这么短？”

她闻言看着镜子歉意地笑了笑，一本正经胡编乱造:“逃难路上吃不好就养不好头发，干脆给剪了。”

子音只是笑道:“不碍事，姑娘往后不必担忧这些，可以蓄发了。”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子音给曼路梳成了个单螺髻，插上青玉梨花木簪，戴上一对金坠儿。曼路轻抿唇纸，想着这一去小心谨慎些就好，便起身理了理衣裙，说道:“走吧。”

过了一个多时辰，太子看书无滋无味，便放下手中的笔，对身后伺候的孙公公道:“去看看。”

孙公公闻言后出门去寻，不曾想没走两步便碰上了，他迎上去道:“姑娘可算来了，太子等一会儿了。”

曼路和侍女四人正行着礼呢，心想着太子等她做什么，倒仍道歉着:“让太子久等了，一会儿还望公公能帮衬着些曼路。”

“姑娘快请进吧。”说着便邀曼路进了门，子音四人自此退下，曼路回头看了一眼，没多说什么。

孙公公挑开帘栊，太子立马坐正，左手拿起奏章来看，曼路走进来也装作不知。

曼路学着之前见过的样子福身，轻言细语道:“让殿下久等了，还请恕罪。”

太子这时才抬头，把视线转移到曼路身上，夕阳的光线透过窗楹洒落在曼路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身着荼白长窄袖上衣，下着水色长裙，裙外着一层薄纱，套雪青半臂，露出的脖颈显得格外细腻。

过了几秒，太子才右手握空拳遮住嘴巴，佯装咳嗽了一声:“起来吧。”

“是。”曼路这才起身抬头看向太子，想着他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又沮丧了些。

太子看着曼路涂上了脂粉的脸，觉得比初见时那张清纯的脸要更添一丝魅惑之气，杏眸在照进来的阳光反射下清澈透亮，两抹红唇则在青衣之中成了点睛之笔。

曼路这一身是美的，太子却偏偏起了坏心思，故意皱眉捂住鼻子，皱眉道:“脂粉味太重。”

曼路作为一个女生，被人这样说心里难免不悦，一忍再忍，只得咬着牙齿回道:“那民女这就下去。”说着愤愤地福了一身便转身离开。

太子看着她的背影，慢条斯理地说道:“在这府中，只可自称奴婢，记住了？”

曼路停住，组织好脸上的表情，转身再次低眉顺眼地道:“是，奴婢记住了。”

说着，曼路不由得皱着张脸离开了书房。

此时，孙公公正往香炉里添香，盖好炉盖后犹豫着：“太子，这……”

太子将书合上，不可察地叹气，望着孙公公小声答道:“可得藏好了。你去看着，别走丢了，一会儿传膳吧。”

“是。”孙公公行了一礼，便悄没声儿出了书房。

出门后，便是一条石子路连着一条回廊，走进回廊后曼路的好形象维持了不到二十米，一路上没人时就小声嘟哝着发牢骚:“这是什么完蛋玩意儿太子，整个府上的丫鬟都涂脂抹粉，不嫌气味重。

欸，单我一个就受不了了，至于吗兄弟？我是喷香水儿了，还是往脸上刷漆了？这事儿妈就是看我不顺眼，想方设法儿地折磨我呢。”

又叹了口气:“只可惜我命苦，到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还招惹上这么号人物，不敢怒不敢言呐。”一边说着，整张脸苦得皱了起来。

又因着旁边来来回回的丫头家丁，惹得过往的人频频侧目。

这时曼路已走到回廊尽头，正往左拐时便听到有人在身后不远处喊道:“姑娘走反了，别院得往右。”

曼路吓得表情一瞬间失去控制，转过去看到是孙公公，莫名的松了口气，马上笑着道:“多谢公公。”

心中却想着孙公公是何时跟上自己的，又听了多少，只觉得心虚。

孙公公快步走上去，看着曼路面色略微不善，笑着道:“姑娘别误会，太子的意思是姑娘以后当差莫要搽粉。这会儿要用膳了，姑娘跟咱家去伺候吧。”

曼路半信半疑，却听着孙公公的话不敢乱说什么了，隔墙有耳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见孙公公自顾自往前走，连忙福身说了句:“多谢公公提点。”便快步跟上，与他一同返回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