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将乱，君待何如 第一章 你不让我了

“你们在这等着，我自己进去就好了！”声音苍老，听在耳里却给人一种苍劲威严之感。

发出这声音的是一位老人，老人头发半白，精神看上去却是矍铄异常。他目光平静淡漠扫视着身后诸臣，最后落在距离身后不足两米远的中年人身上。中年人面若冠玉、目若朗星，不得不说他长很俊俏，很难想象那么一个大老粗，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小白脸儿。真是多亏了嫂夫人，不过这很好，以往就觉得他少那么几分书生气。

“风叔...不...陛下...”中年人畏缩的看了一眼老人，连忙低下头，“您...您不能去见他...”

“为什么...”

名叫风叔的老人圆挣的眼眸缓慢眯起，看出了中年人畏缩，对此他很失望，但更多的是释然。

中年人没有回答，目光依旧躲闪，脑中反复回荡着那人的身影，虽然这过程中间隔了数年，但那一日的恐惧、屈辱，依旧如梦魇一般时刻折磨着他。

“他是你的父亲！”良久的沉默，风叔眸中闪过一时难以抑制的失望，转身欲走。

“不...不一定要是他的...”

中年人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风叔的大腿，不让老人向前哪怕半步。他高昂着头脸上露出恳求与希翼，恳请老人不要走。作为一国储君的太子，此时竟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可怜小狗。

“他是你的父亲...”

老人再次重复这句话，声音中透着凄凉、还有隐藏极深的一抹哀怨。他的目光从中年人身上移开，望向前方，视线仿佛可以穿过树林和层层的雾霭和毒障，看到那个同样苍老的身影。

“不...”

中年人愤怒，歇斯底里的对着老人低吼，他不是我父亲...我也不是他的——”中年人声音突然戛然而止，睁着一对表面布满血丝的眸子，惊恐的看着风叔猛然转过来的目光，“儿子”两个字如何他也不敢说出口。

这目光无疑是愤怒的，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老人虽是帝王，脾气却还没暴那种程度，只是猛抬起腿，一脚开中年人。用他足以看透一切虚妄的双眸，凝视着这个不成器的孩子。

中年人怯懦的避过老人的目光，他用力的摇着头，泪水如泉水般漫过眼角，倔强的滑过脸颊，落在地上。他同样望向那片树林，与之不同的是，在他眼眸中的并不是追忆眷恋，而是深刻入骨的仇恨与决然。

老人情绪也很复杂，额头时而抬起时而有低下，沉凝的看着面前的孩子，又从孩子身上移开，看向身后的臣子后辈。此时这些人脸上大多都是担忧的神情，他们望着树林的目光大多都是怯懦的，就仿佛这树林中蛰伏着一只足以毁天灭地的洪荒凶兽，比这林中的迷雾深，比这林中的毒障还要毒。相比之下年轻的孩子们，脸上怯懦之色就要淡上很多，相比于怯懦他们更多的还是好奇。他们好奇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叔叔，好奇的看着身旁的宗族长辈，想起那个流血的故事，不知道是真是假。

风叔不在看他们，缓慢的提袖管，伸手从绣袍的最深处掏出一个小瓷瓶。小瓷瓶的样式很精致，拿出来的一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天启王朝的股肱老臣、胜启城的王侯公子、还有一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的太子，他们都深深的屏住呼吸。是那个东西吗？药神孙淼留下避毒神药？连接山谷与外界的唯一钥匙。

“滚远点...”

老人眯缝着的眼睛骤然一睁，脸上苍老的皱纹随之一散，随之露出来的是从未有过的杀意。他盯着跪在地上的太子，看着他那只按在地上一直微微颤抖的手。

太子被吓的浑身一颤，跪在地上的身形向后栽倒，看着老人的眼眸缓慢充血变红，他双手急促趴着身后的地面，狼狈的向后倒退。

凝视太子，老人无声叹了口气，相比于他的怯懦，老人更希望的是他暴起发难，然后抢走药瓶。连近在咫尺的药瓶都不敢打碎，又如何...又怎么有能力掀翻这天下的棋局。

“哎——”低沉的叹息声，老人小心的打开药瓶，从中倒出一颗暗红色的药丸，然后看也不看的把药丸塞到嘴里。

“喝点水，别噎着...”

同样显得有些苍老的声音，在此时响起，说话的是一直站在老人身侧一直不曾说话的老妇人。老妇人举止微温，目光柔和，虽然青春早已不在，但曾经的风华却是依稀的在他脸上映照着。转身老妇人缓慢的从身后年轻的宫娥手里接过水碗，小心的向着风叔递了过去。

风叔昂头，抬手挡住水碗，缓慢的闭上眼睛，静静的等待着那期盼已久的苦味降临。久违了...真的是等了好久，八年六个月零三天...

口含苦意，风叔提襟前行，老妇紧随其后，身后的宫娥、大臣、太子听从命令，不敢妄动。

经过曾经熟悉的古树、踏过熟悉的溪流乱石、往昔的平静岁月，仿佛就在眼前，让风叔无比贪恋。穿过古树的尽头，停在一片墨绿色的毒雾前，风叔眨了眨浑浊的眼睛，怔怔的看着在毒障里显得无比诡异的谷口，眼睛有些酸涩。

“在这等我，不要靠近！”风叔叮嘱一句，再次拎起前襟，毅然决然的迈进了毒障向着谷口走去。

“慢些...”老妇人蹙眉，担心的看着老人的背影，目中透出的却是是嗔怪和喜悦，有多久没见死老头这么有精神了。

穿过毒雾，走进山谷，迎面而来的是一片鸟语花香，世外桃源的景象。“真好...”风叔轻声低喃，目光随即落在谷口不远的地方，那是一个正在弯腰浇花的老妇人。老妇人穿着一身麻布衣，闻声转过头来，看见老人初是一怔，随即脸上露出恬淡笑容，“来啦...”

“嫂夫人...”风叔缓缓点头，神情无比虔诚的对着老妇人作了一揖。

“这么多年也见老啦！”老妇人点头，脸上刀削斧砍一般的皱纹缓慢向中间靠拢，露出她同样喜悦的笑容。

“人哪有不老的...”

老人感慨微昂起头，目光望向山谷深处，“我来接嫂夫人与兄长出谷。”

“等等吧...应该在换衣服！”老妇人点头，也转头望向山谷深处，嘴角的恬淡笑容，缓慢消泯。

山谷深处，一个村夫身着和老妇人一样材质粗布麻衣缓缓走出来。村夫面容同样、目无神采，除了腰上挂着一把黝黑到没有半点杂质的阔刀，便再无没有半点出奇之处。

随着村夫缓步前行，阔刀随着他的身体左右摇摆。老人望着那把阔刀，脸上深刻的褶皱缓慢抚平，无比宁静、无比安心。

村夫脚步突然停下，抬头看了一眼老人，转身走向山谷的角落。风叔静静看看，脸上突然露出有些略微有些俏皮的笑容，他提起前襟也向着角落走了过去。

“哗——”急促绵长的水流声响起，老人走到村夫身旁，也解开腰带开始解决问题。

片刻，风叔系紧腰带，但平静的目光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老人死死盯着山壁上一高一矮的两条水线，一直平静的脸上露出复杂神情，“这次不让我了...”

“不让了！”村夫没回头看老人一眼，第一次发出声音，声音平淡到没有感情，径直向着谷外行走。

老人脚步顿住，目光盯着村夫宽厚的背脊，眼眸深处的血丝，缓慢变红血。在度转头望向山谷深处，老人缓缓握紧拳头，攥到骨节发白、出响，此时他突然有些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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