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白发抄 4 相思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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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岭看到自己的课堂下面，又多了两个人坐着。严百炼左边坐着洪烈，右边坐着苏离，他把他们两个都拉过来了。

“这就是你昨日说要带来的爱学习的人？”虽然已经猜到是这两个少年，但江岭也不禁有些好笑。这三个人架一起打，如今念书也要拉着一起念。

“老师，你可要好好教教他们两个。他们两个成天又不看书，我怕他们长大了只能去种田了。”严百炼笑着说。

“你才只能去种田呢！”洪烈拿肘尖怼严百炼的肋骨说，“你不是说有好玩的事情吗？结果就是把我们两个坑到这里来上课？严百炼呐严百炼，我之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是这样重色轻友的人了！”

“我怎么重色轻友了？”严百炼拿手肘怼回去低声回道，他表示很无辜。“我是在拯救你，要多读书懂不懂！你现在就已经是个莽夫了，你不看书以后长大了，肯定只能去当个屠夫你知不知道？”

“你放屁！自己要讨好自己岳父，把我和苏离拉过来作甚？”洪烈一语道破严百炼小心思。“不行，烈爷我得走了。”

严百炼被说破心思，脸微微红了下，他一把拉住洪烈，转而对苏离说。

“苏离，你不是一向喜欢历史吗？老师讲历史讲得可好了！”其实这句倒是真心的，一开始，严百炼是被江见月拜托来江岭的学堂上课的。但经过数日的相处，严百炼确实被江岭江夫子讲课的功力折服了。

苏离看他脸上的赞扬不像是假的，心里奇怪，严百炼那天被江岭教训了下，按他的性格应该是不服的。洪烈只觉得严百炼是被色迷心窍了，苏离却觉得不一定。他对洪烈说，“百炼拉我们来的，我们现在就走也是过分，不如听听看，没意思明天不再来也是可以。“

“苏离，你就是太纵容这小子了。”洪烈横了严百炼一眼，也不再要走了。严百炼嘿嘿笑了笑说，“这才对嘛！有福同享。”

“我看你这是有难同当。”洪烈笑骂说。

“你们聊完了吗？聊完了，那我就开始讲课了。”江岭淡淡说。

“老师你讲吧！”严百炼说。

“今天讲的是，兵家的要诀，风林火山阴雷，当中的阴。严百炼，你背给我听，上节课要你记得兵家行兵要诀。“

“疾如风，徐如林，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严百炼答道。

“不错。”江岭赞许的点点头。“今天我要讲的就是难知如阴。兵者，诡道也，躲着不一定有事，坐着不一定没事，我要你们玩个游戏。”江岭抛给他们三人，每个人一颗药丸。

“这是糖丸，入口即化，但三粒里面，含有苦丸，奇苦无比。但外观看上去，并无任何区别。你们的任务就是找到除自己以外吃到苦丸的人，吃到苦丸的人的任务就是不要被找到。”

三个人面面相觑，严百炼还稍微淡然些，他经过几日已经习惯了江岭这种教学方法。但是洪烈和苏离都是莫名其妙，居然还有老师上课是这样上的吗？

“开始吧。”江岭道，在他的示意下，三个人都将药丸扔进嘴里。

三个人都是一副吃到糖很甜蜜受用的表情，同时三个人也在互相打量彼此脸上的神情。严百炼很陶醉的笑，笑得很有几分猥琐。洪烈享受的砸吧着嘴，而苏离则很平静，眉眼里似乎很怡然的在享受清甜。江岭全程观战，一脸微笑的看着三人。

“喂，严百炼，是你吃到了苦丸对吧？”洪烈开口问。“你的笑容已经暴露了你。”

“没有，我吃甜的就会笑，话说你砸吧嘴干什么？苦的不行了吗？苏离你怎么不说话？”

“我只是觉得，我口里这蜜丸该是用蜂蜜做的，真是甘甜丝滑。”苏离道。

“是吗？我也觉得味道挺好。”洪烈符合道。

“你也觉得吗？”严百炼拍拍洪烈的肩膀，两个人哈哈一起大笑。

“好，接下来，你们在各自面前的纸张上，不要让对方看见，各自写下你觉得吃到苦丸的人的名字。”江岭说道。

片刻后，三人写好。江岭拿了三个的答案，严百炼写了洪烈的名字，洪烈写了严百炼的名字，苏离写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写好之后，洪烈吐着舌头，大声喊道，“这什么做的，这么苦。”

严百炼也苦得不行，刚才他完全是用笑容来掩饰脸部肌肉苦得抽搐。

只有苏离一人，平静仍然平静，只是严百炼和洪烈都没注意到，他的眼睛有眼泪。

“这个测试，苏离胜了。给你们三个的，全是苦丸，压根没有一粒蜜丸。”江岭很有些赞赏的看向苏离。“你那一句感慨蜜丸味道好的话，真是绝好的试探。”

“我靠，苏离你够厉害。”严百炼也不禁十分倾佩起苏离来，那么苦的药丸，比自己老娘强迫要自己吃得一大碗苦瓜加起来还苦。苏离其实也在强忍，他都被苦出眼泪来了。

“兵者，诡道也。就是要让对方相信自己多少虚假的东西，虚虚实实，假假真真。”江岭讲解道。

三人若有所懂。

于此，三人就在琴川城里，成了江岭的第一批弟子。从那一日起，风吹雨打，三人从未旷过一天课。江岭不但会教他们兵法诗歌，还会教他们拳脚武艺。自从规律的去上课以来，三个人当街打架斗殴的次数直线下降。

而那一次打架之后，周岳骆琦他们也好像是被严百炼他们三个打怕了，没再怎么招惹他们。

渐渐地，江岭学堂里的学生也多了起来。其实也多半是因为严百炼他们三个每天居然没有在街上打架了，街坊们都觉得奇怪。一问之下才发现，原来是在江夫子的学堂里。居然能够管束小霸王，而且收费又公道，于是越来越多的街坊，都把孩子送到江岭的学堂里。多半是些家境不好的孩子。

“老师，不如，我们给学堂起个名字吧！”严百炼在课堂上建议道。学生们一起愣了下，不知道他们的大师兄又有了什么点子。

“好啊！那取个什么名字好，大家一起想想吧！”江岭说。他一说完，课堂上就展开激烈的讨论。有人说叫卧龙学堂，有人说叫英才学堂。

“你们这名字怎么都这么庸俗！”严百炼鄙视着说。

“那你说说，取什么名字好。”江岭也觉得有些意思，看着严百炼一脸底气十足的样子，就知道他已经想好了。

“陋室，老师你觉得怎么样？”严百炼试着问，其实这学堂的名字他这几天想了好久，再怎么说，自己也是这个学堂的大弟子，取名字不能输。

“陋室，好像挺有深意，很有文化嘛！百炼。”洪烈拍着严百炼的肩膀说。

“我也觉得挺好的，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苏离点评说。

他们一起看向江岭的时候，却发现他们的老师望着他们微笑着，眼神却好像凝视着很远的地方，陷入了某种久远的思绪里。

“老师，老师。”严百炼试着问。“你觉着怎么样？”

江岭回过神来，曾几何时，也有这样几个年轻人，为了取名字争论的不可开交。

“我觉得很好，那咱们就叫做陋室学堂吧。”

“好！咱们学堂有名字了。”底下的孩子们一起欢呼。

严百炼又要出门，严卿柔拉住了严百炼，她比划着手势。

严百炼读出了严卿柔这个手势的意思，意思是问，“哥哥，你要去哪里。”严百炼也打着手势，意思是。“我晚上就回来。”

严卿柔静静的看着他，也没有阻止。

“乖，哥哥晚上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你最喜欢的冰糖葫芦。”严百炼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哄严卿柔，“好啦，在家好好的，无聊的话去找洪烈苏离来陪你玩下。哥哥晚上就回来。”严百炼飞奔着跑走了，边跑边回头对严卿柔笑。他已经彻底忘了，他的妹妹已经不小了，早已过了最喜欢吃冰糖葫芦的年纪。严卿柔默默凝望着他的背影越跑越远，直到消失在长街尽头。自从那对江家父女出现以后，哥哥就每天如此，不知跑到哪里去。白天去上课，晚上又不见人，只是吃饭的时候，和晚上睡觉会回家。越来越少陪自己，倒是洪烈哥哥还有苏离哥哥，晚上会时不时来陪陪自己。

自己问他们哥哥去哪里。苏离哥哥只是苦笑，而洪烈则是一脸坏笑。洪烈每天都会来，他给自己说哪家哪家又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严卿柔只觉得洪烈哥哥是怕自己闷的慌，专程每天跑来给自己解闷。严卿柔想了想，自己到底还是很好奇哥哥每天都在忙些什么，她换上鹅黄色的长衫，走了出去。

严百炼爬上江家的屋檐，灵巧的沿着屋脊滑下，沉默魁梧的男人静默的站在庭院里。

江岭见他到了，也不说话，直接扔给他一把木刀。

严百炼接过，便问。“老师，今天练习什么？”

“今天还是练习纵斩。”

“啥，还是纵斩？”严百炼到了晚上，就会来江家练刀。他被江岭收为弟子，是去江岭的课堂不久之后。江岭那天忽然说，你不是说过你喜欢习武吗？严百炼不明所以，江岭让他每天晚上来自己家里，直截了当的说，严百炼那天使出的剑法徒有其形，一看就是偷学的。

严百炼当即表示不满，偷学怎么了，难道你还要去告诉我娘吗？

谁知道江岭下一刻，却问他，想不想学习最正统的刀术？

严百炼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可他仔细凝视江岭的眼睛，却发现那双眼睛却仍然一片淡然。严百炼想说再考虑下的时候，看见江见月在屋里走过。

他直接就一口应下了。

练武可是很艰苦的，你确定吗？而且你娘也反对，你练武的话，还得瞒着你娘。江岭继续问。

那时候江见月正好看过来，于是严百炼大手一挥，很豪迈的说，艰苦又算得了什么？再艰苦还能比当我娘的儿子辛苦吗？

说实话，严百炼有点后悔。他没有想到，学武是这么艰苦的。江岭真是个严格的师父，要他每天黄昏过来，一直练到晚上。其实在之前，严百炼也会自己锻炼，或者和洪烈一起锻炼。毕竟当街斗殴的小霸王，还是得要副好身板的。但是江岭，操练起人来，真的是让人承受不住。光一把木刀，一个挥刀，就得一千刀热身。而且江岭的要求很严格，每一招每一式都必须练习到成为本能，才进入下一招的练习。

幸好，每当严百炼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会偷看一眼不远处正在练琵琶，或者正在做家务的江见月。看着她的侧脸，严百炼就觉得还是得振作，无论如何，不能在女孩子面前倒下。就是严百炼心中的这股骄傲，支撑他坚持。有那么几次看向她的时候，她也在朝这边看过来。严百炼就马上调转目光，装作看别的东西了。

今天严百炼练得不还错，江岭也很满意。

“江师父，你和我娘之前是怎么认识的？”严百炼觉得，今天是个很好的机会。他们练完了，师徒两人一起斜靠在庭前的石墙边。气氛很是闲适，这是个可以无话不谈的好时候，适合扯淡和聊些往事。

“你娘没有告诉过你吗？”江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他这样回答，却有些出神。

“我问了，她说，你是以前镖局里的大师兄，也相当于她的亲哥哥，我的伯伯。”严百炼实话实说。

“恩，那就算是吧。”江岭满是沧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但他眼睛里的光芒明显跳动了下。

“什么叫算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呗。”严百炼十分的不满这个敷衍的回答。

“你得开始练字了。”江岭淡淡的说。

“能不能不练？”严百炼哭丧着脸。

“不可以。”

江岭规定，每次练完刀之后，严百炼必须要再练书法。江岭给了严百炼一本《诗经》，要他从开头第一首临摹，而且必须是扎扎实实，拿毛笔蘸上磨好的墨，在宣纸上临摹。把当天的字临摹完毕，就结束了。可是每次严百炼一开始还好，耐心的跟着字迹临摹，可到后来总是图快，想要快点写完这劳什子的书法。硬生生把《诗经》上，江岭要他临摹的行书和楷书，都一致临摹成狂草了。

面对他的狂草，江岭总是很沉默。多数情况都会让他重新再临摹一遍。其实每次江岭布置的“作业”也不多，也就是一首诗，或是一首词。但显然，严百炼对于练字这种事情毫无兴趣，让他练字简直是煎熬。

今天也是一样，严百炼觉得十分糟糕。因为江岭让他练一首词。他已经临摹了五遍，可拿给江岭看，江岭总是凝视了一眼他的字，然后从嘴里弹出两个字。

“不行。”

严百炼看着自己的字，觉得挺好。江见月看了眼宣纸上，龙飞凤舞的字迹。盯着看了半天，也看不懂他写得什么，不禁问，“严百炼，你今天临摹的，是什么？”

“是一首诗。”严百炼苦着脸。照着自己临摹的诗开始读了出来。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初，什么来着。严百炼发觉自己字迹过于潦草，他自己也看不出自己写得是什么了。

“何如当初莫相识。”江见月接道，随即叹息一声。

“这么好的诗被你临摹成这个样子！”江见月捧起严百炼宣纸上的字迹来看，怎么看也看不出是这首诗。她看着严百炼的字迹，觉得比较像传说中的上古蛮夷之人用的甲骨文字。似乎是被他的字吓到了，江见月剧烈的咳嗽。

“阿月你怎么了。”严百炼急道，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已经晓得江见月的身体不太好了。她的皮肤苍白几乎透明，没有血色。都是因为常年在家里，没有出去晒太阳。

“我没事，老毛病了。”江见月笑笑，“说回你的字吧，你这字简直看不下去，且不说爹了，我这关你都过不了。”

“我尽力了。”严百炼觉得很无奈。

“我知道你觉得枯燥，但其实诗词这种东西。你要是能够理解意思，并且根据作者当时的情况去在脑子里想象，就不会觉得无趣了。这首诗说得是相思之苦。是诗人想要见到自己的心上人，却不能见。”江见月若有所思的说，“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下半联诗了，走入相思之门，知道相思之苦，永远的相思永远的的回忆，短暂的相思却也无止境，早知道相思如此牵绊我的心，不如当初就不要相识。”

严百炼听了一愣一愣的。

“怎么？”江见月好奇道。

“见月，我觉得你讲得比师父还好。”

“哪有！你夸得太过了！我怎么会讲得比爹还好。”江见月脸颊有些微红，侧过头去。

“真的。”严百炼没注意这些，他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

“不过，我觉得有一个人能够放在心里想念，也是很好的。我娘说过，今生单单只是遇到一个真心爱自己，自己也是真心爱的人，就是今生有幸了。就因为害怕心被牵绊，就说还不如不要遇到喜欢的人。这简直就是对相遇的辜负。”严百炼把心里想得直言不讳的说了出来，“这句话一定是个懦夫说的，没有这段话就很好了。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这句最好。“

他说着却发现身边的江见月，用他从未见过的眼神，凝视着自己。那双里面藏着水波的发蓝眼眸，勾魂夺魄无形之间。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距离这么近了，少女身上的幽香沁入鼻尖。

严百炼心猛地漏跳了一拍，他假装不经意的偏过头，从江见月手中拿过纸张。“我要重新开始临摹了，这次肯定能写得好。”

江见月也不说话，只是站在一边，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静静的看着他，执笔、蘸墨。

正当严百炼又要开始笔走龙蛇，开始书写他第六次的作品时。他听到江见月的声音，“等等。”

“握笔不是握刀，你那么用力做什么？”江见月嗔怪道。“你这样写，恐怕爹又要你重来一遍了。”

“我就是不喜欢练字！还不如砍我两刀真的！”

严百炼哭丧着脸，正准备问江见月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下一刻，一只温润的手覆上他的手之上。手指白皙而纤长，只是指尖有些粗糙的老茧。这只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轻柔，指尖还有粗糙的茧。而手的主人，清丽的侧颜就在严百炼脸庞的咫尺之间。

“专心，练字是很考验专注力的。爹不是故意为难你，是觉得你耐心太差，想磨一磨你的性子，为你好的。”江见月专注的看着宣纸上晕开的墨意，“放松别太用力，顺着我的力量走笔。”她的声音就在耳边袅袅传来。

“好。”严百炼感觉到覆在自己手上那只白皙的手，在微微带动着自己的手，字迹在洁白的宣纸上显现。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到空灵的鸟鸣还有潺潺的池塘流水声。同时静下来的，还有自己的那颗心。白衣的绝美少女，她的脸庞就在身边。往后的岁月里，每次梦见江见月，都是这一幕，梦见自己和喜欢的女孩并肩而立，她的手覆在自己的手上，临摹那句。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堂前，江岭背手而立，腰杆笔直，静静看着两人的背影。

门外，严卿柔隔着大门的门缝看到了这一幕。她本来准备扣门，但一时好奇，就收起了扣门的手。她往门缝中看。看见严百炼和江见月握着同一支笔，伏在案台上，正在专心练字。严卿柔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能看到自己哥哥静下心来写字。但严卿柔看得出来，哥哥是真的开心。她看了一会儿，觉得偷看不是很好，站在门外犹豫了下，终究还是没有扣门，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