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白发抄 2琵琶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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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百炼对于自己娘亲的往事知之甚少。只晓得自己娘的爹，也就是爷爷，是洛邑某个镖局的总镖头。因为得罪了洛邑的某个大官，所以整个镖局不得不解散。而娘平时也总是时不时教育严百炼，做人要低调，隐忍。以上，是严妈给自己讲的版本。

可惜严百炼不是个隐忍的孩子。每次严妈教训严百炼的时候，严百炼都会嘴硬道，你还不是一样脾气这么差。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每隔一段时间，严百炼就会做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严妈已经死了，她倒在青草地上，半张脸都已然失去。而一个陌生的男人，看不清容貌，那男人白衣如袂，衣摆在风中翻飞。自己在梦中想呼喊，却喊不出声音，他发觉自己只是个孩子，牵着也还是孩子，刚学会走路不久的严卿柔。

他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满头的大汗淋漓。

记忆里自己的母亲，总爱摆弄些放在家里的花花草草。严百炼曾说家里本来又不大，还搞些草回来占地方。秦墨只说他一点都不热爱生活，也没什么情趣，照这样下去，以后肯定娶不到媳妇。

秦墨在琴川城里一家织物局当纺织工，每天工作很忙碌，但兄妹俩的一日三餐却从不落下。他们刚搬到琴川的时候，家徒四壁。严百炼牵着那时才几岁的严卿柔，看了一眼惨不忍睹的家，小小的内心十分接受不能。秦墨蹲下和严百炼说，“一切都会变好的，不要担心，一切交给娘。”

虽然严百炼很不理解，秦墨已经这么忙了，居然每天还要抽时间来摆弄这些花草。还有那朵秦墨花了老大劲搞到的，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黄色小花，据秦墨自称，说这花叫做“忘忧花”，一望解忧。严百炼本来是很不以为然的，但是当秦墨养得兰草宛如翡翠在家中绽开，还有那朵摆在严百炼窗台上的小黄花随风摇曳时，这个没什么值钱物品的家，确实多了许多生气。

后来严百炼才晓得，老娘喜欢种花花草草的习惯，是和自己老爹耳濡目染被传染的。

十三年后，严百炼骑着漆黑的战马，手握着九尺的斩马刀，身穿红色火铜和黑色鱼鳞铁相间的战甲。六把刀剑围绕着青色鲤鱼的巨大战旗，在风中张扬。他纵马站在洛邑的城门外，身后是可以为他随时赴死的十万铁骑。洛邑的护城河外，黎朝最后的大军驻扎，两军对峙。霸王严百炼，看见了两军阵前，长着一束随风摇曳的黄色小花。

他独自下了马，信步走向那朵花，无视身后护卫的呼喊。孤身走入两军阵前，将斩敌无数的霸刀随手插入黄花前的土中，用双手小心的把这朵花刨起，让自己的随从小心的移种在花盆里。

洛邑城里的六万敌军，和他自己的十万铁甲，两军对垒之间，就那样静静的注视着一个人。在两军阵前，乱世中的霸王因为害怕两军交战践踏了花蕊。而小心的挖起那朵不知名的小黄花。那一刻没有厮杀没有叫阵，没有刀剑，只是注视。天地间一片寂寥。

因为那个阵前杀人无数，铁一般的男人，对待那朵黄色小花，是那么的温柔。即使看不清他的神情，也能从他的动作感觉到，柔肠百转。

严百炼此刻在思考一个问题，男人是老娘的旧相识，关系还很不一般的样子，叫娘小妹，但他为何又是个教书的夫子？严百炼百思不得其解。

“百炼，你说你，你想看那姑娘，就从正门堂堂正正的进去嘛。反正你娘和她爹认识，干嘛拉着我跑到这房顶上。”洪烈觉得很不满。今天，两个人又一起从田夫子的学堂里逃课了。严百炼和洪烈都只觉得田夫子教课古板得很，成天念些之乎者也。

“苏离手受伤了要休息，不然我也拉他来了。还有你别乱说话，我只是对他们家好奇，好奇你懂吗？我问我娘，我娘又不告诉我，我就亲自来。”严百炼拍下洪烈的脑袋。

“好了，兄弟我晓得你心里想得是什么。”洪烈一脸坏笑。“你就不要否认了。”

此时，两人一起趴在别人家的房檐上，正在偷窥别人家庭院的风景。严百炼正想继续反驳洪烈，可他一时间没有这个心情了。庭院里，江见月抱着琵琶信步走过，走到庭院中间的石凳上，她轻轻落座。她是侧过身去坐的，看不到正脸。

她穿着白色的丝绸长裙，漆黑的缎子一样的长发。她微微垂着头，抱着一把看上去有点岁月的琵琶。她的手白皙，纤长的手指拨得琵琶的琴弦，淡淡的琴音传来。

“没想到你小子喜欢这一口。”洪烈看着他的脸滋滋赞叹。“不过你说，我们都在这屋顶都蹲了半个月了，每天这个时间，这丫头练起琵琶来就可以一动都不动，真是厉害。”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静不下来吗？”严百炼嫌弃道。“还有，你能不能不说话，我在鉴赏琴声呢，每次来你都啰嗦个不停，破坏我享受音律。”

“还鉴赏，我靠，还享受！你唱儿歌都跑调。重色轻友啊！没良心啊！你喜欢的妞在弹琵琶，你在这看当然不嫌无聊了。每天趴在这里一脸陶醉的表情恶心死烈爷了。要泡妞还拉上我，现在还说我的不是。烈爷我不奉陪了，我走了！”洪烈说着就作势要撤。

“回来！烈爷，我错了，你别闹！”严百炼把他抓回来。

“知错就好。”洪烈笑嘻嘻的回身继续和严百炼一起趴在房檐上。

“其实我觉得，卿柔比她漂亮。”听了良久，洪烈忽然说。

“怎么说？”严百炼问道。

“这姑娘长得太孱弱了，你看，脸色这么苍白，看起来身体就不像很好。”洪烈评论道。

“人家怎么身体就不好了？这叫秀气你懂不懂？”严百炼不满道。虽然严百炼这样说，但其实是个人就能看出江见月身体不太好，眉宇间总有种病容。

“你还没泡上人家呢，就为她说话，等你要泡上了那还得了，估计你能为她打死我。我只是就事论事，这姑娘脸上有点病态。而且一看就像个门都不迈的乖乖女。相比起来，我觉得还是卿柔更好看，虽然卿柔平时文文静静的，但骨子里还是很坚毅的。”洪烈说的头头是道。

乖点怎么不好了？还有你观察卿柔怎么观察的这么细致？严百炼刚想问，琴声就停了。

一个黑色长衫的男人走到庭院，正是江岭。江岭背对这他们，也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觉得男人的身形硬朗挺拔。

江见月和江岭说了几句，也听不清是什么，就回房去了，看步伐很轻快的样子。

“走吧，你的心上人回房间去了，我们今天也蹲了大半个时辰，差不多了，去找卿柔和苏离玩吧。”洪烈心说终于结束了，他迫不及待的准备离开。

严千钧正想再说什么，黑色长衫的江岭忽然转过身，对着本应在他视线盲区里的两个男孩笑了下。两个人没反应过来，傻在屋檐上。

那张饱经风霜，像刀劈斧刻的容颜，他看过来时，难以置信的，本应该说是狰狞的脸上，带着一种长者的温和，还有一丝小小的责怪。

严千钧反应过来，拉住洪烈就走。两个人飞奔而去，跑了半天。洪烈累得气踹嘘嘘，拉住严百炼。

“慢、慢着，他妈的。。。为什。。。么要跑？”洪烈抚着墙踹息说。“以前、又。。。不是，蹲、蹲屋檐没被抓到。”洪烈上气不接下气。

“我。”严百炼沉吟了半饷，他只觉得脸上发烫。对啊？为什么自己要像落荒而逃一样。

“你小子，心里有鬼。惦记人家女儿被抓包，应该的。”洪烈缓过来，指着严百炼说。

“放屁！”严百炼跺脚咬牙。“我就是，就是觉得打不过他，不想又挨几拳，所以跑得快些罢了。”

“我不是跟你说了，你撒谎技术很烂吗。你这小子真是别扭，喜欢就是喜欢了，还死不承认。”洪烈一脸鄙夷。

“我。”严百炼还想继续解释，洪烈直接说，“好好好，严大哥你没看上人家女儿，你刚才就是一时想跑步，才跑这么快这么远的。”

“。。。。。。我还是回家去吧。”严百炼掉头就走。

“唉唉，别啊。”洪烈拉住严百炼，“我们一起去看看苏离吧，他手断了，一只手吃饭解手肯定不方便，我们可以去帮帮他。”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苏爷爷。”严百炼想到那个慈祥的老人家，就觉得心里一阵愧疚，苏离的手是因为自己才受伤的。

“你别怕，苏离和他爷爷说，是他自己不小心摔得。”

“就是这样，我才不想去，我没脸。”严百炼心里更内疚了。

“男人这点脸皮没有，亏你还想追女孩子。”洪烈决定欲擒故纵，“你不去算了，我一个人去。苏离也是可怜，帮某人挡了一下，某人都不去看看。”

严百炼叹了口气，“算了，走吧。”

严百炼从此多了一个习惯，每天的下午都要去趴在江家的屋檐上，一趴就是大半个时辰。每天这个时辰，江见月都会坐在庭院里弹奏琵琶。她青葱的玉指在琴弦上撩拨，曼妙的琵琶声便从江家的院子里，袅袅的飘出去。严百炼就趴在江家的屋檐上，每天无声的来，又无声的离开。远远看着那个素白的侧颜。

洪烈不满，觉得这厮重色轻友。苏离也有些不高兴，不过没说什么。严卿柔则很不满，觉得哥哥没有以前在乎自己了。唯一高兴的是严妈，觉得严百炼终于没再一天到晚给自己出去惹事了。

严百炼觉得自己的行为非常正当，他自觉作为一个音乐爱好者，就应该这样。

不过好像就和洪烈说的一样，江见月的身体不太好，有几次严百炼就在屋檐上看见她在喝药。而且平时江见月也不怎么出门，就在自己家中练练字，弹弹琵琶。

”所以你要在那里偷看多久？“绝美的女孩看向自己。

严百炼猛然听了这一声，差点从屋檐上滚下来。

江见月遥遥的望着她，她的声音似乎忽远忽近。她今天的裙子样式变了，高高的领口，锦缎的衣裙上有流云的图案。她漆黑的长发束成两束在脑后。眼瞳微微发蓝，正盯着自己。

“谁偷看你了？”既然被发现了，严百炼干脆从屋檐上下来。

“你不是偷看，又是在做什么？”江见月又问。

严百炼这样想着，准备编个谎话。但似乎自己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

“我就是正巧走在这墙外，听到这琵琶声，觉得弹得挺不错，一时好奇。”严百炼强行解释，他没有想过，即使再好听，自己趴到别人家屋檐上看别人家里，也不是正经行为。还好江见月没和他纠结这个问题。

她听了脸颊微微一红，露出些许欣喜的神色，但随即又摇了摇头。“比起娘亲弹得琵琶，还不能比的。”

“我觉得已经很好了，说真的，我觉得会乐器的人真的很厉害，我连曲谱都看不懂。”严百炼摊手说，但江见月盯着自己看，自己的脸有点热，就假装看天。

江见月沉静的眼眸看了他很久，忽然开口说。“你过来。”

“啊？”严百炼讶异的看着江见月，江见月却还是那张沉静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

“你一个男子汉，还怕我这个女子吃了你不成？”女孩看严百炼迟迟不过来，说道。

严百炼愣了一秒，少年心性经不起激，便大踏步的上前。走在女孩面前，说道，“我才不怕。”嘴里这样说，却四处张望。

“我爹他不会生气的。”江见月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你以后要听我练琴，便就在这里听吧。“女孩说完，就又开始恢复弹琵琶的姿势。纤长的十指在琴弦上舞动。她的眼睫毛很长，眼眸专注。

“谁说我怕了。”严百炼嘟囔。

隔了很久，严百炼鼓起勇气问。

“我以后可以每天来听你弹琵琶吗？”

女孩沉默专注的谈着琵琶，直到严千钧以为她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听见江见月轻声回答。

“好。不过，严百炼，你可不可以应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