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 NO.2 李治借钱（上）

那个瘦高又白的少年，1985年的时候他16岁。他出生在腊月23，也就是小年那一天。酷爱读书，随时都带着书（是书本，高中的教材）。那天吃酒席时他之所以默不作声“若有所思”，他真的在思，思他的功课，因为那天他快要参加高考了。这会儿已经是8月，李治疯狂地奔跑着，从狭窄的田埂上跑过。他一边走一边跑的，已经行了70多公里路了——是从他的学校到村子。手里攥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所以他才显得这般疯癫。平时他也貌似好不到哪里去，就像吃酒席那天那般，他总是默默的坐着，躲在屋后面或者去山上去背他的书，“如饥似渴”。他不爱和别人说话，长得又高又瘦，所以像木头！他也不干活，书不离手，除非郭大妈叫他做事他才去做，其余时间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看书背书。或许吃饭睡觉也都在背书呢，哈哈！（我很羡慕这种人，因为我不爱看书，无论是课本还是课外读物）村里人都觉得他脑子有问题??又很懒！他的三弟（他还有个大哥的）已经结婚了，才15岁（我的天呐??）。那个弟媳妇17岁，已经怀孕快4个月了。今年腊月他的三弟就该正式做爹了。三弟媳妇家要了不少彩礼。李老头和郭大娘平日里就干地里的活，家里存钱少，这三媳妇是借钱娶回来的。能借钱的亲戚都每家借了点给凑够了！也没办酒席，办结婚证他们年龄也还不够（当时的法定结婚年龄是男25女23）。他家大儿子26了，比李治大10岁，在自家土地上修了房子，另立一户。大孙子已经三岁了，大儿子的房子在李老头家旁边隔着二十来米，是他和大儿子一起凑钱修的当时也借了不少！等把那些钱还清了三儿子娶老婆便只能再借了。真是辛苦呀！

李治高高兴兴近乎疯癫地跑回了家，看见母亲在灶台边捏粑粑（玉米面或水做的），他一把抱住母亲：“娘，我考上大学了！”郭大娘转过身来看着儿子并没什么喜悦，反而脸上写着忧愁。“考上了！好！”“嘿嘿”！李治自己笑得合不拢嘴。怀着孕的三弟媳妇儿从外面进来了，直喊好饿，郭大娘应到“一会儿就吃饭了”。三弟媳妇儿怀着孕，饭量增加了，比李治还吃得多——李治其实吃的并不多，也许是因为他很少吃饱过。李治把录取通知书偷偷的放在了自己的床褥子下面。他不喜欢这个三弟媳妇儿。他的三弟媳妇儿比他大一岁，骨骼健硕，没上过学。这些都无所谓，自从他撞见三弟和三弟媳妇儿今年春天在草树（农村把稻草扎在大树上，一般是大柏树，柏树叶多又密，可以遮雨，能保证稻草不被雨侵坏。那个扎稻草的树就叫草树）野合。于是他就觉得这三弟媳妇不好。（写到这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孩子他太纯洁了）因此他不想把自己的喜悦分享给一个他不喜欢的人，虽然已是一家人了。等他爹和三弟都掰玉米回来了，一家人吃过饭，三弟领着三弟媳妇儿出去乘凉了，他拿出通知书对李老头说：“爹，我考上清华了！”李老头和李大娘一样，本来心里就想着怎么还钱给亲戚，想着要把刚收来的玉米卖掉，自己再出去附近乡镇看看有没有人家修房造屋可以去帮帮忙挣点工钱，像林老头那样。听李治这么一说，他不由得也愣住了。二儿子从小就喜欢读书。看他瘦，他不干活也由着他。县里办的免费高中也让他去读了。郭大娘做些饼子让李治带去学校吃，每个周末都回家来带够一周的口粮，夏天吃到发酸，冬天吃到发霉。那样也能过，但是这大学要学费的，家里哪有钱供他，李老头的脸上也没有笑容，“啊”了一声就是表示知道了的意思。李治看着父母没有喜悦，但是他仍然很高兴的，他说：“爹娘，我知道家里没有钱，我问过老师了，他说可以先上大学，申请先读书后交学费。我先去上学，等我毕业有了工作我再还学费！”他开心地说着。“啊”，李大爷又应了一声。还有7天就要开学了，李治这晚太兴奋，大概后半夜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的。

第2天早上李大爷问李治“你去北京得要路费呀，你上学吃饭得要钱买呀，我们家哪来的钱给你？”李治这才把高涨的情绪降了一点下来，他冷静地说：“爹，你帮我借吧！”李老头眉头蹙在一处，在桌子边敲着他的烟管（李老头吃旱烟的）：“你三弟娶媳妇的钱还没还上呢，又去借！？”“嗯，借吧”，李治还是很高兴的说，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那去问你大表哥和你大姨家借借，其他亲戚怕是拿不出钱来了”郭大娘说道。大表哥是他大舅的大儿子，大姨就是张家村的张大妈。李老头所在的村叫李家湾，离张大妈赶集的那个场有18里路。平时赶集还有另外一个乡的集，离他们家五里路左右，李家湾的人两个集都会去赶的。但是张家村和李家湾是同属于华柔乡新建镇，我忘了说，他们是襄南紫阳县人。听了母亲的话李治忙叫他爹：“”爹，我们走吧！”“去哪儿？”“借钱！”李治答道！李老头又愣了，并不起身：田里的稻子还没收完呢，地里的玉米也还剩了些，但是二儿子要去北京，还是先把路费和生活费借着吧。他又敲了敲烟管，站了起来：“走吧。”

李老头带着儿子先去了郭大娘的娘家，她父母早没了，大哥大嫂和大侄子住一起的，两个侄女儿都远嫁了。大侄子没在家，李治的表嫂给他们倒了开水。爷俩喝着便开口了：“他表嫂，这娃还想读书，想再向你借点钱做路费。我们家实在拿不出来了，还欠了债。”“读书？！他不是毕业了吗？”“清华大学！我要上大学了”李治忙说到，有些骄傲的说到。“上大学！哎呦！我们家哪有钱呀，上次我爹说我家弟弟修房子才给借去了，我现在是连吃盐巴都要向邻居借”。李治他爹一听这句知道没希望了，就对他是说：“太阳大，你多喝点儿水，喝了水我们就不打扰表嫂了。”李治嗯了一句。本来爹同意带他找亲戚借钱他挺高兴的，现在居然有点不高兴了。前面说他纯洁他并不傻，能听懂表嫂的意思，喝了几口水，便作别了表嫂。

刚出门就遇见大舅，李治爹向大舅说明了来意。只是说明罢了，因为大舅没有钱，他跟着表嫂一起过日子也就是地里干干活，家里的钱都是表嫂在管。大舅把脸一沉：“你是要把你父母逼死呀？家里穷你还想读书，父母都一把年纪了还养你？你三弟都娶媳妇儿了，你一天游手好闲，你会干个啥？依我说你去外面打工，读了高中的去打工挣钱怕是没有你大哥和三弟辛苦！你这么高个子不去做事！你读什么书？！”李治才听不进去呢，且不说“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那些大话他以前念叨的时候也会有一股暖流从身上流过；但就自己身在那么偏远的山村，家里又穷，他便应该要改变现状，上大学，工作挣钱，让父母过上好日子：他是这么想的。所以当他拿到通往理想之门的钥匙的时候，他几乎疯了：他将不再是他——或许。

李治催他爹走了。大舅又说：“你别把父母往死里整！好好的去打工，要不就跟你大表哥去帮人家砌墙！学一门手艺。”“就是嘛”，李老头应声道，“我们回家去了，下午热得很，回去还要割稻子”父子便做别了大舅。

其实李老头知道儿子的心思。谁又不“望子成龙”？只叹息儿子身在泥潭，自己这个做老子的，又没法把他送出泥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