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湖传 （ 一 ）

莲湖传

（一）

人言世皆可疑，人心世皆可虑。解厄易，解性难。侠，谓之夹缝中人，滚滚红尘眉间事，碌碌烟雨话江南。

三月里的扬州城，走货的、买艺的、经商的，实是一副乱世桃源之像。街角巷尾又常听得人说“国有内贼做乱，外有异族张狂”，好似这年头，求得半日太平天，乐得自在逍遥身。沿街升起的阵阵炊烟，隐隐的叫醒了一座城池的人味。

城南一阙，渡船云集，抬眼望去，船帆遮日，往来的客商皆汇聚于此。自是有那临江小筑，每日迎来送往，宝地之上，必有雅曲传于民间；歌妓、酒客、公子、侠士，若称混杂，却无繁华一词，给的透彻。石牌匾后的三、五里便是私塾。

这扬州城里凡是商贾乡绅之子、官宦世族之后，皆聚于此间。老先生本是京内学士，风烛之年却到此讲学。午时正，不求甚解的公子已是睡意通九宵，可独是那当中一人，甚是让人欢喜的紧。

“青袍美少年，黄绶一神仙。”

看那人面如璞玉，眉宇如霞，说是天上采来的，也不为过；他的眼里没有一丝浑浊，却多了几分绸似的柔美，如夏夜幽湖里映出的皎月，多一分便败，少一分便晦；清瘦的面颊衬得鼻与口尤是挺立，若是打眼一瞧，活是立在湖边的一块白玉花石。看他，便是看一幅墨宝画，品得出世间百家之美，着实让人生羡。

而如此玉郎，扬州城中皆知，是那楚记布庄的大公子——楚莲君。

学堂之上，楚莲君端坐于里，老先生受理学大家所影响，爱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楚莲君天资聪颖、好学机敏，遂以此二十二字为立身行事之道，每日诵读。

申时正，老先生退了学，众子弟无不精神，行径之间，或是谈及架鹰牵狗，或是纵论山水美景，好不自在。楚莲君走在路上，众家商户都与其寒喧，要是遇上乞丐、妇儒，还会散些银两给他们。这一日，一如往常，可好像多出了些难民，楚莲君的心中暗暗感慨，“世道如此不太平，这扬州城怕是也难以久持，不知到了那时节，又会有多少人流离失所。”

疾风快马，一些穿梭在扬州城中的刀客、侠士，像是在说暗潮之下的中原武林，只有他们才能怡然自得，酒肉兄弟好不快活。每每与他们擦肩，楚莲君总是不自觉的眼神闪躲，因为已经记不起是谁说的了，只是从小就知道江湖草莽视人命如草芥，君子怎能碌碌拳脚。

三步并做两步的楚莲君回到了家中，门口牌匾上的“楚宅”二字，便是楚老太爷亲提。楚氏一门自祖上南迁于扬州，世代相传这布庄生意，江南之地，河运便利，以至于楚家的生意一直做到了京城，不少达官显贵也会购入己用。进门过了前厅，浓浓的书香气息便充斥了这座大宅的各各角落，花鸟、山水、名士，无论书法、绘画，皆陈列于四处。楚老太爷爱字画，自是不愿将其没于暗阁之中，高朋雅士一进府，也自会显得脸上光彩。

老管家看到楚莲君回府，立即便迎上去道：“少爷，您下学回来啦，要吃点什么，我马上吩咐厨子，来！我帮您拿这个包。”

“福伯，您真是越来越像母亲了，还把我当那三岁孩童啊。您啊，好好保重身体，这些事，我还能做。”

说罢，楚莲君接过包囊，径直向内堂走去。老管家望着楚莲君，心中甚是欢喜，“少爷也是越来越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了，楚家祖上显灵啊，降了这么一位佳公子。”

天降麒麟才，试问谁不爱？

还在想着老先生今日之讲学，双脚却不觉间迈入内堂。

“君儿。”

苍劲雄浑的声音伴随着呼喊，楚老太爷走出了偏门。且看这人，锋眉利眼，鼻若山梁，浑身透着一股子正气，却哪像唯利是图的奸猾商贾。

“君儿，为父前日与你所说之事，考虑的如何？”

听到父亲的发问，楚莲君恭敬的行了礼道：“父亲想让孩儿上京赴考，入仕为官。孩儿自是欢喜，可如此一来，家中生意何人替父亲担当，小妹尚且年幼，孩儿如此，亦是不孝。”

楚老太爷听罢，并没做声，他自是清楚自己孩儿的脾气秉性，楚莲君自小便锦衣玉食、生性淳良；行事为人，也不失忠孝仁义之风骨。楚家是大户，可依旧是官宦世家之下的存在，若不能飞上枝头，永远是低人一等的。楚老太爷正是明白了这一节，才更想让楚家之后，能有人为官掌权，也只有如此，能守住楚家的祖业。

“君儿啊，如今这世道不太平，为商、为农、为官，都不安生。可不出仕，为父舍不下你的才识，让你从商。为父是老啦，但家中之事还没糊涂，你却也知道，你为官出仕，才是守住祖业的唯一办法呀。”

“可父亲，孩儿……”

“好啦，好啦，你先下去吧，为父也不想逼你，你慢慢斟酌吧。”

瞧着楚老太爷脸上的无奈，楚莲君也自是愧疚，没有再说话，便回身走了。

自古忠孝两难全，偏是这样的难题如今摆在了楚莲君面前。春分时节的扬州城还略有些湿冷，楚宅的东侧，未入阁中，便闻书声。心中烦闷的楚莲君一遍遍的诵读着诗书，只是今日，他的读书声却是让人听出些许心不在焉，是赴考尽忠？还是从商尽孝？

梨树冒新芽，最是得春意。今年屋檐下的新燕来的很早，似乎羽间晕上了点点血腥，而此时的楚莲君，不会知道自己即将做出的选择，能彻底的改变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