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人们在一阵短促震荡中不安地惊醒,还没到站,火车停了。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一次正常停驶。
刚刚火车震动的力感是轧过一个硬物的起落震动,随即火车急促减速,停稳下来后,前一节车厢外传来闷响又狠命的砰砰敲门声...寒冬之夜,火车骤停,有人在外面狂敲着火车门...
我看看表,凌晨三点。
以前我只坐过两次火车,加上这次算是三次,按理说不应该有这般大的频率遇到火车事故。
“劫火车...”
弥漫在车厢内的不安因子里冒出了一两股打趣的清流。
“稀罕,这年头,碰瓷的都碰上火车了。”
我所在的车厢是挨着火车头较近的第二节车厢,第一节车厢是给列车员专用的,也就是那节车厢的车门外正遭遇着陌生客的敲击,声音的音量、音色、频率形成了一个气势汹汹的幻影闯进车厢内乘客脑中,搅动着大家的思维活跃起来。
一个粗糙的中年女人拧断脖子也要把脸贴紧车窗能观察到事故发生地的位置,不管窗上霜花多迅速地润湿她脸上陋妆。她脖子扭成难得的形状,利用她座位的优势不断向周围只能靠耳朵猜测外面究竟发生什么的乘客传播着她捕捉到的第一手信息——雪窝里有条长划痕...列车员和列车长下火车了...还有一个人,像喝醉酒的,晃晃悠悠...他们在议论...看不见那个人了,列车长的高个头和列车员厚实的军大衣把那个人影挡得严严实实...
有议论就好,排除了阻遏火车行进的会是幽灵等一些人力不可抗的灵异因素...我这么释怀着...吸血鬼的资料记载把我的神经弄紧张了,也许也跟今晚喝了一杯咖啡有关。
乘客们都在议论纷纷,谣言便在不能用双眼见证从而无法满足好奇心的各种揣测思想混合成的大杂烩中升起袅袅热气。
占据多数人内心——这其中也包括我自己——的第一揣度带着道德观的包裹渐渐浮出水面:火车轧死人了...
两个人行走着夜路,其中一个被火车头轧死了,另一个愤怒地敲打着车门要讨个说法...这是我听到周围的臆断围绕着的中心情境。
有人提到了索赔,有人提到了责任追究,还有人发表评论说荒山野岭的,火车遇到这种事故直接开过去都没事,火车道上本就禁止滞留,敲门?就算告上法庭也不会得到任何索赔,他发表评论的语气像极了一个大演讲家,周围人听得聚精会神。我却在心里想到去年花了四个月啃读完的《安娜·卡列尼娜》,故事开始火车轧死了一个检修工人,故事结尾火车轧死了安娜...惨死的检修工的乌黑形象始终贯穿着安娜遭人评判的情感关系中。遇见爱情在婚姻之后,爱情便被泼上了道德的盐酸,变得面目全非,最终她不得不质疑对方,质疑自己,质疑爱情本身。
2012年那年,祖父给我买的生日礼物,也是他许多年来第一次给我买生日礼物,就是列夫·托尔斯泰的三大著作——《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复活》,还好我是个书呆子,我都读完了。其实我是从那时起变成一个热爱读书的好学生的,不得不说,祖父是我的启蒙老师,他让我热爱上了严肃文学,我以后的一个梦想——不算多么宏伟——就是能拥有一家规模一般的书店,或者我的个人图书馆。
2012年祖父过世,是在夜里,心肌梗塞突发。次日清晨,第一个发现死亡收割的枕边人——我的继祖母,第一时间不是通知我爷爷亲生的两个儿子,而是通知她自己亲生的四个儿女到祖父家中“扫荡”。祖父死的突然,也是他的死让我的小脑袋瓜里头回印记下了一个医学名词:心肌梗塞。
没有遗嘱,祖父家值钱的东西,包括数万值的股票都在爸爸和二叔到之前“不翼而飞”。能够想象当时那个阴郁的房子里充满着怎样的压抑气氛,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每个人都闭而不语。
后来我得到祖父的遗物仅是十几本他书架上的书,妈妈和爸爸离婚了,所以妈妈无心参与这个家庭的遗产纠纷,因而也没有追究我究竟应该得到什么,得到多少。当时十三岁的我,对这十几本书和精装订的本子就已经很满足了。它们作为祖父的遗物留给我,正符合祖父在我心中扎根的那一形象——一个在市林业局有着体面工作、业余时间爱看书写字的老实文化人。
我获得的这些遗物里,有一本祖父在他二十九岁时亲手写下的手记,也就是他去世六年后躺在我现在背包里的、指引我踏上寻找吸血鬼之路的这一本。
很庆幸是在我能读懂它的年纪我翻开了它,如果是在几年前,我一定因为看不懂而将其闲置床底了。
“他把那肌肤细腻又白净的手背靠向我,那五只手指在我的遐想里本该是坑洼发黄、长着积满污垢的硬指甲。他的另一端仿佛连着一座冰山,冰冻着他的体温,他的面庞,和他的心...”
这是祖父在什么场景下的感触,我很好奇。
火车又启动了,前节车厢传来响亮的关门声和列车员粗鲁的咒骂声。
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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