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泪 002——郎归当归

当小兰在花丛中找到我的时候，紧接而来的便是小兰那悲切而惶恐的哀哭声。

小兰搂抱着我，我看见了小兰那张挂满了泪珠的眼脸，颇为娇艳可爱。

我微微笑道，傻丫头，我这不是很好吗，你怎地哭了？

小兰却好像没有听见，她不停地摇晃着我的身体，哀嚎着，小姐，小姐，小姐，您快醒醒啊，您快醒醒啊，不要吓小兰了，公子他很快就要回来了，您快睁开眼睛啊，您不是日思夜想着再见到公子吗，怎能就这样弃我们而去呢？

小兰的话让我感觉很惊讶，我从未想过要弃他们而去的。

我感觉不对，伸出手想要去擦拭小兰脸上的泪珠，可是我的手根本不听从我脑袋的指令。

我竭尽全力的重复了好几次，我的手却仍然纹丝不动。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难道？

不，不，不……

我重复的命令着自己的身体有所动作，换回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和恐惧。

我突然明白，我已死去，就算我的魂仍在，身体也已死亡了，可是又有谁知晓我的灵魂还在，还寄居在这具已逐渐冰冷的躯壳中呢。

也许是我太过执念，太过迷恋这幅残躯，即便是死了，灵魂却也不舍得离去吧。

我不再说话，也不再做任何徒劳的动作，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活着的人终归是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的。

我感觉很轻，所有的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好似完全失去了重量和质量。

小兰仍在哀哭着，小姐，你就这样走了，叫小兰以后怎么活啊，等公子回来了见不到你会有多么的伤心啊。

啊！木郎！我颤抖着，挣扎着，悸动着，可终究还是一场心冷和悲哀。我已死去，只留下一副丑陋而冰冷的残躯，再过些时日，也不过化作一具枯骨，一捧尘土，了却红尘，再也无法陪伴木郎你。

阴阳相隔，终究还不是孤独了你，寂寞了我。

我曾说要陪伴你走到天际，看繁花落尽，看云卷云舒。

你也总说终有一天你再也不必流浪躲避，你会陪着我，带着我游遍千山万水，看尽世间繁华。

等我们累了倦了便归隐深林，亲手为我建造一座精美的木房子，在房子四周为我种满繁花，然后生一群可爱的孩子。

如今看来，这一切都已成为梦幻泡影。

繁华过后，终成一场无尽的哀伤。

琳儿！

沉浸在哀思中的我猛然惊醒，便看到了立在一旁的你。

你一身白衣胜雪，只是那张俊逸的脸上多了几分风尘和沧桑，却一如初次见你时的儒雅和迷人，还是那样的让我沉沦和痴迷。

我像往常一样向你扑去，可是，我的身体已经不属于我，灵魂又禁锢在这幅残躯之中，所有的动作根本就是徒劳。

小兰抬头，便也看见了你，哭的肝肠寸断，公子，小姐她，她……

你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笑得那般的哀伤和悲凉，那笑容让我无比的难受和心疼。

你缓缓蹲下，从小兰怀中温柔的抱过我，轻轻擦去我唇边的血迹，在我的唇上了印下了深情而长久的一吻，每次我都贪婪着你的吻，你的温存，你的甜蜜，你的一切。

即使我的躯体死了，你的一切我依然能感同身受。

你轻抚着我渐渐流失温度的脸容，温情而怜爱道，琳儿，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不过，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再也不会留下你一个人了。你总说我为何不带着你一起浪迹天涯，其实有很多事，你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因为我想让你好好活着，因为我想让你过的简单和安乐，因为我想生生世世都守护在你的身旁。所以，我宁愿一直都对你说谎，宁愿从来都不向你坦白。没有了你，一切都不在重要了。我们走吧，去实现我对你许下的诺言。

你抱着我，转身便往牡丹园外走去。

小兰急追，急声呼喊，公子，小姐？

你头也不回的说道，小兰，你不必跟着来了，这里的一切从现在开始，都属于你了。

小兰服侍了我六年，从我被卖进牡丹楼里的那一天开始，她便一直伺候我。

六年前就在牡丹花开的那一夜，牡丹楼举行牡丹花会。

所谓牡丹楼的牡丹花会，不是真的看牡丹花，而是牡丹楼拍卖一批少女的春宵初夜。

而我被称为白牡丹，乃牡丹之首，当时我的底价是一百两白银，谁在我的身上多加一朵白牡丹，便增加一两白银。

我本是官家小姐，父亲官至御史大夫。公元805年，因中风已不能言语的皇太子李诵即位，是为顺宗皇帝。

顺宗皇帝即位之后便进行一系列的改革措施，因此而触碰威胁到宦官利益，遂被宦官俱文珍和皇太子李淳等逼迫退位，同年八月，李淳即位称为宪宗。顺宗尊为太上皇，很快便突然暴毙，对于顺宗之死，历朝历代都存在诸多争议。其实大家心知肚明，顺宗乃是遭人毒手。

宪宗皇帝即位之后大势排除异己，先父对顺宗皇帝忠心耿耿，平时又是忠直不阿之辈，对于宪宗皇帝篡夺皇位，大力打压先帝遗臣等行为更是心怀不满，直言怒斥。

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先父自知惹火烧身，却也无所畏惧，随后被捕入狱，病死狱中，母亲上吊自尽，两个哥哥在被发往边境的途中被折磨致死，自我而下的一帮妇孺尽被贩卖。

我不幸被卖入牡丹楼中，自知会受尽折磨，生不如死，自杀三次却一一未遂，幸得小兰相陪，死的次数多了，便就不想死了，生和死在很多时候，已然一样。

小兰跟我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小姐死了三次都未成，看来是老天爷不让小姐死，小姐需要耐心等候，或许菩萨开恩，小姐终能得救，脱离苦海。

果然，说也奇怪，那一夜牡丹花会，居然有人包下了城中所有的白牡丹，尽皆献予我。

光是搬动那成千上万朵的白牡丹花，就动用了十五辆马车。

一时间白牡丹将整个牡丹楼围城了一座牡丹花海。

可是，却没有人知道那个人是谁。

而后我和小兰就被一辆简单却很舒适的马车悄悄的接到了这个秘密的地方——隐月轩。

牡丹园中，我第一次看见了你——木子謜。后来我便一直称你为木郎。

你坐在一颗菩提树下，轻抚古琴，指尖舞落，扫荡出无尽繁华，倾尽一曲，蕴含着无限沧桑。

我知道你一定是个有很多故事很多伤心事的人。

柔柔的呢喃，潺潺的吟唱，瑟瑟的叹息，浅浅欲诉，不胜离殇。

仿佛穿越了千年的风霜和尘烟，孤凉芊指，轻柔无比的划过了我身心和灵魂的忧伤。

怎样的人才能弹奏出这样的曲呢？

怎样的人内心深处才蕴藏着这样的寂寞和哀伤呢？

看不见你的脸，只看见一袭白影，优胜白雪。

曲尽犹扬。

你缓缓起身，转身看向我，脸上带着淡雅而温柔的笑容。

那是一张怎样俊美而雅逸的脸啊，还有那双眼，过于深邃和凝重，却掩饰不住你的伤感和优美，多情和孤独。

就在那一瞬间，我便知道自己已坠入轮回。

……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乞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日，垒起玛尼堆，不为修德，只为投下心湖的石子。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只是，就在那一夜，我忘却了所有，抛却了信仰，舍弃了轮回。

只为，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早已失去旧日的光泽。

……

你可还好？你的声音轻柔而恬淡。

我傻傻答道，我很好。

你微微一笑，那般的温柔和空灵。

你转身走入牡丹花丛中，轻轻摘起一朵白牡丹，你捧着白牡丹走到我的面前，柔声问道，可以吗？

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只是红着脸，情不自禁的应道，嗯。

因为我知道不管你要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的。

我知道从刚才见到你的第一眼，我的身体和灵魂，我的一切便都属于你了。

你轻轻将那朵白牡丹别在我的头发上，你说，真美。

是花美，还是人美？

花美，人更美。

我羞涩却高兴的笑了。

这一刻，我重归于你那温暖而坚实的胸怀，你抱着我头也不回的向隐月轩外走去，小兰还在后面紧跟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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