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倾城 9 行走刀尖（1）

时间过得很快，子晴坐在河边看着落日慢慢沉入水平线以下，夜幕慢慢地像盖子一样笼罩下来，距离昨日事情发生到现在，已近二十四小时，也不知道缉毒大队那边怎么样了，她摸了摸裤子口袋，什么也没有，包丢了，手机也丢了，现在真的可以说是与世隔绝了。

另外一边，方墨阳躺在地上将双手枕在脑后闭着眼睛，子晴小心地站起来朝他走过去，就这么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这个男人好像没有察觉到头顶的变化，纹丝不动地躺着，连呼吸都没有任何起伏的变化，似乎对她并没有防备。

子晴二十五年的人生中从未见过长相如此出众的男人，想来在警队一众男人中，韩睿也算是长相气质最为突出的了，就连隔壁户籍科的小女警没事都会偷偷去趴窗户看他，可同方墨阳一比，也立刻逊色了几分。

上天还真是爱开玩笑，这个拥有完美皮相的男人，却是个极度危险的通缉犯。

如果不是在现在这种环境下，如果他不是这种人，如果他不是浑身都散发着阴暗和杀戮的气息，她也会有那个少女心来好好欣赏一个这么强烈而鲜明的存在，但眼下，她却完全没心思，想的只是如果他睡着了的话自己是不是有机会逃走了，但马上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自己不会游泳，又没有船，而且还有一些来路不明的人尾随，现下并不是一个逃跑的好时机，子晴看了看周围，没有什么可以作为武器防身的东西，于是从那尚未燃尽的灰烬堆里刨出一根相对坚硬的枝条，放在地上磨了几下，将端头上磨尖，握在手里，慢慢地对准了地上的方墨阳，子晴并没有信心这粗陋的武器也能一击毙命，但就算只是刺伤，她也可以脱离他的控制，寻机离开这个荒岛。

她举着树枝放轻了脚步，悄悄地靠了故去，不知道为什么，越靠近他，她的心跳就越快，走到方墨阳身边的时候，她的心几乎都提到了嗓子眼，咽了咽口水，就要将那尖端刺下去的时候，霎时只感觉自己的身子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从后面拖倒在地，刚才还像是睡着的方墨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用锐利的眼光迅速地扫视了一眼周围，子晴的手被他一把握住，同时将她迅速压到身下，两个人抱作一团滚了到一丛灌木旁边。

两张脸距离不到五公分，子晴甚至能感觉到方墨阳沉重的呼吸，他的眼黑得如这夜色般，她看到那幽深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逐渐地升腾起来，是一种令人恐惧的寒意。

方墨阳做了个禁声的姿势，将她手上的树枝夺过来扔掉，一手死死捂住她的嘴，表情如猎豹般的戒备和警惕。

子晴艰难地将头别向一边尽量避免和方墨阳四目相对，而四周，什么也没有，只有偶尔被河风吹到灌木丛的沙沙声，突然他站了起来顺手把子晴从地上拉起来，快速地往丛林里跑去。

两人在丛林里飞奔着，脚下的路况并不算好，子晴几次都差点摔倒，又迅速被方墨阳拉起来向前奔跑，她恍惚间只听到脚下厚厚的枯枝嘎吱作响和耳边呼呼的风声，在黑暗中不断迎面扑来的张牙舞爪的树木，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两人终于在一个土丘边停下来，子晴支持不住地倒下去，方墨阳扶住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眼睛仍然在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又似乎在用耳朵静静地听着周围黑暗中的动静。

子晴这才明白过来，方墨阳的突然惊醒，同她并无关系，而在这丛林浓厚的夜色中，还有其他看不见的人，让他感到了极大的威胁。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刚才跑得太快，子晴捂住胸口喘着粗气，抬头看着他，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想离这个男人远一些，却发现自己没有力气站立，因为他的手紧紧地环抱着自己，就像一只小鸟一样被他牢牢地圈在怀里。

方墨阳低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搂着子晴慢慢地向土丘的背后移动，他的步子很小心，好像生怕惊醒了暗黑中的熟睡的野兽，子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片漆黑的树林，什么也看不到，偶尔有几声虫叫打破死一样的寂静，除此以外，她什么也看不到。

移动到了土丘的另一侧，旁边是一颗大树，离土丘大概有只有半米距离，方墨阳停下来，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在了这树和土丘之间的狭小空隙中。方墨阳放开子晴，从背后的腰间摸出一只手枪，又从裤袋里摸出子弹，麻利地将子弹上到手枪里。这个时候子晴反而平静下来，不知道为什么，跟着方墨阳她总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有好几次，她都几乎忘记了这个男人的背景，于是不断地提醒着自己，他是危险的，是不能靠近的。

方墨阳上完子弹，抬起头正迎上子晴的双眼，她正平静地看着自己，面前这眼睛在黑暗里如明镜般清澈没有一丝波澜，只是这样看着。这种眼神让方墨阳有些好奇，他带着玩味地用手枪在子晴的下巴上划过，还顺便伸出手指调戏般地捏了一下：“小警察，你看我这玩具不比你们用的警用五四差吧？”子晴猛地抖了一下，有一股电流嗖地从头顶穿过，她慌忙低下头，生怕再看多看方墨阳一眼，就要被他吞噬。

方墨阳见状嘴角浮起一丝戏谑的笑，眼里满是阴谋得逞后的邪恶，直直地看着子晴不说话。

这时两人身后的树丛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方墨阳突然警惕起来，迅速收起脸上的笑意，抬头越过子晴的肩膀向后看去。子晴正要回头却被方墨阳一把将头按住，过了几秒钟，方墨阳皱起眉用力将子晴一转将自己和她调换了位置：“别看！”话音还没落，只听得砰的一声枪响，对面的黑暗里似乎有个人低声地哼了一声，然后就是重重的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子晴两耳几乎都被突然的枪声震聋了，方墨阳手中的枪还冒着青烟，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紧皱着眉头，双眼里映出深沉的幽黑。方墨阳举着枪站了一会，确定对方没有动静慢慢收回枪，对子晴说：“在这不要动，否则死。”

子晴还没有回过神来，只本能而机械地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将自己缩紧靠在土丘上。方墨阳回头看了看她，便自顾走进了那片黑暗中。

灌木丛里躺着一个男人，穿着黑色外衣，已经咽气，头上一个抢孔正往外流血，双眼和嘴都夸张地张开着，手上还握着一把手枪，样子十分狰狞。方墨阳蹲下来把枪从男人手上拽下来，又从他衣服里搜出十几发子弹全数装进自己的裤袋，又将男人翻了个身，看到男人身下凌乱的脚印，方墨阳突然变了脸色。

子晴抱着自己蹲在土丘边上，周围无边的黑暗像潮水一样汹涌过来，憧憧的树影让她更加觉得自己的渺小和无助，眼睁睁地看着方墨阳的身影被暗黑吞没，却不知道他到底往哪一边去了，她突然很希望他在身边，至少自己不用一个人蹲在这黑暗里，被看不见的危险所包围，这种恐惧在她心里像墨水滴落到水里一样迅速扩散。、

不行，不能害怕，我是警察，哪有警察害怕罪犯的道理。

子晴努力地给自己打着气，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攥在手里，咬紧了下嘴唇，一刻也不敢放松地看着周围，全是黑暗，还有树林绰绰的影子。

这时，左边的树丛传来一阵脚步声，慢慢在向她靠近，子晴抬起头仔细听着，心想难道是方墨阳回来了？她站起来，小心地向那边靠近，一边努力地睁大眼睛想在黑暗里看清楚前面的情况。慢慢地，视野里出现一个男人的影子，似乎正在寻找什么，子晴加快脚步跑过去，还有两步就要到那个男人的面前了，却猛地站住了，面前是一个陌生的，举着枪的，浑身带着嗜血杀气的男人。

“哟，还真有个小妞啊……”男人狞笑着，黑洞洞的枪口离子晴的额头只有十几公分，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强烈的血腥味和枪口的压迫感让子晴不自觉地向后退去，男人快速上前两步，紧紧扼住了子晴的脖子，“小妞，奉劝你不要反抗，乖乖跟我去见七爷。”男人的语调充斥着原始野兽般的杀气。

子晴不顾一切地拼命挣扎着，举起手上的石头，一个反手狠狠地砸了下去，男人低沉地叫了一声，手上的力道稍微松了一些，继而却更加恼羞成怒直接将子晴甩在了地上，手紧紧地掐住她的脖子摁在了地上，子晴抬起腿用膝盖猛地朝男人的胯下一踢，男人惨叫一声，竟然一下子松了手，子晴爬起来就朝后跑去，没跑出几步，男人追上来直接从后面将子晴压在地上，同时用枪抵住了她的脑后，她清晰地听到枪清脆的子弹上膛的声音，那声音骂了几句脏话，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

“老子现在就杀了你，七爷也不会把老子咋样！”男人显然是被刚才的一踢给彻底激怒了，准备将子晴就地解决，就在这一刻，旁边的草丛突然被人分开，一个黑影从中间迅速窜了出来，男人抬起头还没看清楚，那个黑影就落到了他的身后，接着子晴就只听得喀吱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颈骨断裂的声音，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就无声无息地瘫倒了下来。

接着男人的尸体被掀开，她被一双大手拦腰抱起来，睁开眼就看到方墨阳一张冷漠的带着淡淡怒气的脸，而他那双刚才拧断人脖子的双手抱着她快速地退回了土丘的位置。她心里却无法平静下来，恐惧、惊异、失落，还有各种复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反复交织在一起，明明是刚才那男人差点要了自己的命，明明是方墨阳及时出现救了自己，明明方墨阳也不是什么好人，可为什么看到他那么毫不犹豫地用那样残忍的手段夺取人命的时候，心里却如此胆寒。

子晴有些抗拒地别过脸去，方墨阳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抗拒，说：“在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环境下，你只有两种选择，习惯或者是漠视。”说着，他放下了她，“不要再乱跑了，他们有很多人。”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了解他们。”方墨阳说完便不再说话，只是盯着子晴看了许久，沉默，两人之间霎时变得有些尴尬。

“他们已经找来了，比我想象的还要快。”半响，方墨阳似乎自言自语地说，又掏出了手枪。

“他们？你是说那个七爷？他不是你们的同伙吗？还追杀你？”

方墨阳冷冷地笑了一下，用眼角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小警察，你书念傻了吧？警察就只知道灌输那些一钱不值的正义大道理，在我们这个世界里，没有谁和谁是永远一起的，只有利益和暂时的跟从，最后的结果只有生存和死亡，如果自己要生存，那就只有把死亡留给别人。”

子晴不禁浑身一抖，心也猛地沉了一下，感觉被什么东西给抽痛了，她深深地低下头，警校毕业不到两年，在自请处分调做文职之前，也经历过为数不多的现场抓捕，那些杀人不眨眼的人，冷血的毫无道德底线的人，刀口舔血以夺取他人性命换取利益的人，她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和他们永远站在对立面，尤其是父亲牺牲之后，更加势不两立，她也始终认为这个世界非黑即白，公理法义，自当爱憎分明，从未想过当她身处其中，陷于这泥潭中之后，却像是一只动物被活生生地剥掉了美丽的皮毛，赤裸裸地将那血淋淋的现实摆到了她面前。

她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如何，甚至不知道下一刻是否就会冷不丁飞来一颗子弹穿过她的胸膛，然后尸体被随意丢在这荒岛丛林中，被日晒雨淋，然后多年之后，才被人发现孤零零的白骨一堆。

她不敢再想下去，还有很多事没做，还没亲手抓到方怀源，还没替父亲报仇，还另外还有很多很多她不明白，亟待解开的谜团，她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

子晴定了定神，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暗自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