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世酒徒 (十七)绿肥红瘦

南宋朝绍兴初年，扬州乡下一个小院子裡，一阵女人的嘶吼过后，听得产婆的声音：「生了!生了!是个女娃娃……哎呀!怎么对著我笑啊？对不住了!」随即传出两声响亮的巴掌声，片刻后、响起的是比巴掌更响亮的哭声，那哭声震天、哭声裡有说不尽的委屈、哭声绵绵不绝不肯停、哭声从院子裡传到厅堂上；众人纷纷贺喜：「恭喜老爷，这么响亮的哭声，想必是个大胖小子!」

直待到产婆抱著襁褓来到正厅，跟老爷报告，大家才知道，夫人生的是个小小姐。

「哭得这么有力气，我还道是个小子呢!」杨老爷喟叹著说。

「呃，老爷说的是，哭得很有力气，可见小姐非常健康。」产婆不敢讲那两巴掌的事，望著泪滴犹在眼角、已经酣然入睡的通红小脸儿，只能呐呐附和著。

「随我去看看夫人吧!夫人辛苦了。」杨老爷迈开步子，径往后院而来。

这是杨老爷与元配夫人的第三个孩儿，前两个生的都是儿子，所以这第三胎生了个女儿，杨老爷很是开心；毕竟有了儿子继承家业之后，还是希望能有个女儿在膝下撒娇。

虽然前几年时局动盪、金人攻入汴京、将皇帝都劫了去、逼得赵家皇室仓皇渡江，大宋江山岌岌可危；但是现在一切尘埃落定，扬州这个富庶之地能保得安全，老百姓都鬆了口气。

杨老爷家道殷实、是个扬州乡下地方的大地主，本著「晴耕雨读、不入朝」的家训，杨家已连续四代不曾为官，只花钱捐个「员外郎」身分，在乡绅中保持体面，却不愿进入沉浮宦海。

当杨员外与夫人知晓，刚出生的女婴身上有荷花胎记时，深深觉得这女儿跟观音有缘，遂为女儿取名「如莲」，为了好养，取了个小名叫「小白菜」。

这小白菜自小健康强壮、几乎不曾生病，自从会走会跑之后无一刻安静；爬树掏鸟蛋、逗狗灌蛐蛐，乡下孩子的玩意儿几乎样样精熟，就是不像个大小姐。

眼见得将要七岁了，还是没个定性、静不下来，捨不得约束孩子的杨夫人开始急了，开始为小白菜延请教席嬷嬷，准备教她「女诫」。

没想到这小白菜只听了一遍女诫，就溜到兄长的学堂裡，要求跟著学堂裡的夫子学认字、学诗文，她说：「既然要学，就学最正式的学问，人何必分男女？只学女诫、是准备一辈子关在闺阁裡面吗？」

听了她的「鸿鹄之志」，众人称奇，不得不说，杨家小姐好大的志向。

果然，进了学堂之后，小白菜的表现比两个哥哥还好，不但认真，而且有天分，先是背诵诗文、四书五经，听一遍就能琅琅上口；再是练字，写的一手端正工整的蝇头小楷、却完全没有女子的娟秀文气；接著作起文章来，骈四骊六、四平八稳、又有巧思，教夫子好生喜爱。

集家中众人宠爱于一身的小白菜，却没有半点骄气，只想著「读书不误玩乐」，完成了夫子的要求，就出门继续玩耍；随哥哥们骑马游湖、行山踏水，能待在阳光下、就绝不留在屋子裡。

至于那些针黹女红、绣荷包、备嫁妆？从来不在小白菜的行事准则中。

眼见小白菜来到及笄之年了，媒人开始出现在杨家门庭，小白菜仍不在意，毕竟，两个哥哥也还未娶亲呢！

就在举行过及笄礼之后，喝了几杯果酒的小白菜，晕乎乎地坐在自己阁楼前的院子裡。

明月当空、清风徐来、接近夏日的燠热烟消云散。听著唧唧虫鸣，小白菜靠在石桌边半睡半醒之间，猛听得一个清越的女声响起：「如莲，我可以出来了吗？」

「我没有关著你，你想出来就出来啊!」小白菜喃喃的说。

「不行，你要说『好』。我们重新再来一次。如莲，我可以出来了吗？」

「好！」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闪光从小白菜的背后出现。

一个身著唐朝宫装的年轻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走到小白菜面前，弯腰端详著小白菜青涩稚嫩的脸，笑著说：「真是可爱的小姑娘，你大概得叫我『姊姊』了。」接著，她看看小白菜身上端庄保守的高领荷叶长袖上衣、百褶素面水绿长裙，以及青绿色平底虎头绣鞋；她再看看自己一身豔红薄纱抹胸宫装，笑著喃喃自语：「入乡随俗，我也该换一身装扮了。」

那女子一个旋身，清风吹起一圈树叶，包裹住女子全身，接著纷纷掉落地上，而那女子也换了一身端庄保守的月牙白高领长袖上衣与鹅黄百褶长裙。

看向呆呆望著自己的小白菜，她笑笑说：「如莲妹妹，我是滥觞姐姐。」

「喔，滥觞姊姊，你怎么进来的啊？刚刚，是我眼花了吗？或者你是神仙呢？还是我其实在作梦？」昏头昏脑的小白菜，面对皎洁月色下的滥觞，总有如梦似幻的感觉。

「你没有作梦，我是你身上胎记裡的精灵，跟著你这么久，终于等到你及笄了，我才能出来。」

「精灵？你跟著我做什么？」

「我是被天界神仙规定了要跟著你的，你放心，我不会害你，反而可以帮你喔!」滥觞像哄小女孩儿般的跟小白菜说话。

「帮我？我好像不需要你帮忙。」

「现在不需要，但是你很快就用得上我了。」滥觞神秘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