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世酒徒 (十一)葡萄美酒夜光杯

随著一阵怀春的猫叫与一段如泣如诉的二胡声，又有一个面团团的富家翁，与一个绑著冲天辫的小女孩进来了。

这是五师兄弟五年来第一次聚首。

五年前，修仙道人的五个得意弟子，收到师尊的传令，曾经在这石室裡集合过一次。当时修仙道人的手谕端端正正压在这桌子的油灯下面，手谕裡清楚写明要五个徒儿合力完成一件事___寻一个背上有荷花标记的男子。

虽然师尊没有设下期限，但是这些弟子们想要尽快完成师命，所以积极的寻找著。

想要查找一个背上有印记的人，最好的法子就是开澡堂。于是那富家翁李大海，在长安城的东西南北各开了一家澡堂，还打著「进城洗去一身疲惫、光鲜的逛长安」为号召，大肆在城外各茶棚、驿站裡打广告、作促销，为的就是多吸引些陌生人、过路客进来。

那手指不停飞舞著绣花针的老妇人李锦娘，则是开了个教导女红的私塾班子，专门收各家姑娘小姐姨太太，以指导女红为名，串在一起閒聊各家八卦；就凭著这聊闺中私密的吸引力，不管女红好不好、需不需要，许多大户人家裡閒得发慌的闺阁女子，总算有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出外厮混。李锦娘听了一耳朵秘辛、也不忘打探那个背上有特殊印记的男子。

至于那走江湖的算命半仙李铁口，更是利用给人算命的机会，对著庶民百姓大谈「面相身体印记之前世姻缘」，以此来筛检各人身上印记。

而那练童子功、长不大的李小小，为了避人耳目，仗著自己七八岁的身型，一会儿扮小男孩、一会儿扮小女孩，每天在街市上晃荡，偶尔假装被人贩子拐带、顺势端了好几个人贩子的窝。

李冯春化名马二、在县衙门裡当了仵作，接触最多的却是死人。他一想，师兄弟们都能为师父出力，只有自己窝在歛房裡可不是办法，于是把工作辞了，直接向兵营报到、从军去了。在军队裡，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许多人到了夏天、最爱在营房内打赤膊，倒是让这李冯春好好查找了一番。

五年过去了，虽然在其间找到过那麽两三个后背有胎记的人，但是那胎记都不是荷花，往往一阵欣喜之后、随之而来的失望更让人沮丧。

一开始接到任务的时候，这五师兄弟就约好了，无论查访成果如何，五年后山洞石室裡再相聚；所以有了今天这一幕。

李锦娘身为大师姊，为求谨慎，早在三天前就先把山洞外的防御措施___梅花针给安好了。其他师弟们了解师姊的习惯，在进入山洞前先出声提醒，以免大师姊发动梅花针，讨了皮肉痛。

现在，五个弟子齐聚一堂，各人眼中都有久别重逢的亲切，一开口，大家都是同一句话：「你找到了没？我……没找著。」一下子，石室中的气氛低迷消沉了些，大家又都不开口了。

「大师姊，师父他老人家近来可安好？」李小小开口问道。

「唉!师父他老人家，我也两年没见著了，上回我见到他，形影又淡了几分，真教人著急!」李锦娘忧虑的说。

「看来我们要更努力找到那个男子；你们说，我直接挂牌悬赏会不会比较快？」李大海说。

「悬赏？那不就闹得人尽皆知了？这样会不会惹得师父不高兴？」李冯春说。

「悬赏是个好主意，不过要编造出一个原由，让大家觉得合情合理，不会牵连到师父。」李锦娘说。

「那就靠半仙我的『铁口直断』囉!」李铁口若有所思地摇头晃脑说道。

接著，五个人商量出一个主意：由李大海出面宣称，找到了流落在外、当年青梅竹马、初恋情人遗下的宝贝儿子李小小，但是李小小患了怪疾，似病似魇、每日固定时间就会神智不清。先是请了各地有名郎中治不好、再来到处求神问卜，最后巧遇走方相士李铁口，由李铁口的嘴中说出，李小小冲煞、化解之方为，求得一位身有莲花记号的异人，请异人捐献一碗血让李小小饮下，即可化煞。

于是，用这个故事铺陈，李大海光明正大的在十日之后开始挂牌悬赏「身有荷花印记的异人」；那赏格之高，足足百两黄金、可以让二三十人的小家族整整消耗二十年。亮人眼目、惑乱人心的赏格在城裡掀起一阵议论。

为了赏金，许多人在自己身上、或胳臂或大腿，做了记号，假称自己就是那「异人」，上门找李老爷，说要助小公子康复。

李大海托铁口直断的李半仙当作把关人，一个个先「验明正身」了再说。当然，这些「西贝货」一个个都经不起检验，一下子那印记就被查出是做了手脚的，自然也用不著他们「献血」了。

话说那桩倚翠楼的命案，查了半天，最后一无凶器二无凶嫌，找了杨盛家裡，只知道是个毛皮中盘商，素来与人无怨，也没有仇家；这案子就悬在那儿，办不下去了。虽然县大老爷说了要求胜灿随传随到，到最后也只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不再传唤了。

那胜灿当日被刑求，皮鞭打在后背，一条条纵横交错的鞭痕煞是憷目惊心。

帮胜灿敷药的叔叔景安，看到他肩胛骨上那朵拳头大的荷花胎记、被鞭伤切成两半，不禁感叹的说：「唉！这真是无妄之灾呀！你这好漂亮的胎记也就这样被毁了。」

「没关係、反正我也看不到。」胜灿从小就听家裡人说他背后有朵荷花胎记，可惜自己从来没见过；倒是因为这胎记在他偏白的皮肤上异常醒目，为免别人指指点点，他养成了从不打赤膊的习惯。

在客店裡养了十馀日伤，期间胜灿只出过一次门__去弔祭杨盛。虽然杨盛身后留下了孤儿寡母一家十馀口，好在杨家家道殷实，长子也已经弱冠之年，儘管变故仓促，倒也还能在老僕扶持、寡母谨慎之下撑起门户。

节气将近中秋，困居在客店的胜灿想要跟著景安一行回龟兹了。可是又怕被县太爷扣上个「畏罪潜逃」的大帽子，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景安兴冲冲的进了门。一眼望见胜灿坐在桌边自斟自饮、家乡葡萄酒特有的甜香瀰漫在屋子裡，他知道，胜灿想家了。

接过胜灿的酒杯，景安说：「阿灿，现下有个机会，说不定你能求得一方富豪的庇护，恢复自由。」

接著，他就把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悬赏事件，说给了阿灿听。

「你看，悬赏要的是『身有荷花印记的异人』，这不就在说你吗?」景安下了总结。

「可惜我那朵荷花被鞭伤裂成了两半；而且，我只是个普通升斗小民，算不上是『异人』吧？」胜灿无可无不可的回应著。

「唉呀!好歹你那印记是天生的，我听说，许多人为了那笔赏金，还用各种方法在身上画个荷花，就跑去应徵呢!」景安说道。「去试试看吧，若是能成，你就可以托庇在首富李家之下，说不定李老爷心花一开，愿意为你担保，不就可以回龟兹了吗？」

景安说得胜灿意动，他想想，横竖走一遭，成与不成靠天意了。

说到就做，景安与胜灿叔姪二人在傍晚时分上了李家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