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未来等你 第六章、毁镜子平波起浪

好容易挨到十点半，晚自习结束。不久，我发现，呆在教室听老杨枯燥的唠叨，是件多么幸福而快乐的事。一跨出教室，热气就一浪一浪翻滚而来。走到宿舍楼，我才想起镜子的事。到宿舍门边，听到里面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王婧雅说：“这镜子挂了一年没打坏，她来一天就打碎了！以后，还不知要做出什么呢！”

康雪说：“我们忙死了，她倒闲得慌。”

付馨说：“哼，来了个活宝，有我们受的！”

王婧雅说:“真不知，这些人，为啥能来胜利中学……”

“谁叫人家有个好姐姐，男人找得好！”

付馨道：“好什么好？还不是小三……”

胡艳芳说：“别说了，要回来了……”

“说了又咋样？我就要说！她做得，还怕我说？”

听到一半，我早气得七窍生烟，准备好道歉的话，全咽进了肚里，先前的歉意、悔意，全没了。又听她们越发放肆，我哪忍受得了！一脚踹开门，冲到付馨面前，拎起她衣服，指着她鼻子，恶狠狠地问：“谁是小三？”

选择她作为首要攻击对象，不仅因为我最看不惯她（她是康雪的小跟班，没立场，没主见），还因为我断定，她是最软的柿子。

见我气势汹汹，康雪和王婧雅围了过来。阳台上洗衣服的文梓雨，也停下，走进宿舍。

我后退一步，背靠着墙。她们几个，要么娇生惯养，要么发育不全，要么弱不禁风。哪像我，从小生活在乡下，摸爬滚打，粗制滥造，早练得一身“铁骨”，对付她们，不在话下。再说，这几个人，真打起来，未见得会紧密团结。

再看这付馨，比我矮半个头，瘦弱无力，被我擒住，像老鹰爪下的小鸡，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她杵在我面前，像根木头，干瘪瘪没有轮廓。许是上帝造人时用力不均，她的脸形状模糊，说是马脸吧，似乎太方；说是方脸吧，似乎太长。鼻梁平平的，鼻头却高高隆起，像一把勺子；她的近视拯救了她，眼镜弥补了鼻梁凹陷的缺憾。

她仗着人多势众，量我不敢怎样，仰着脸，不屑地说：“谁做了小三，自己清楚！”

我气不打一处出，抓住她衣襟，推她一把，指着她，恶狠狠地说：“再说一次！”

她吐口唾沫，大喊道：“小三！”

我血气上涌，照着她脸狠狠扇去，只听“啪”的一声，眼镜挣脱她鼻梁，“嘣”的掉在地上，她脸上一片通红。她挣扎着，抓我，打我，踢我。我攥着她的手，将她转了个方向。她力气无处使，像咆哮的困狮，一边嘤嘤地哭，一边手脚乱舞。

门口围了一群人，胡艳芳将门关上，捡起地上的眼镜，擦了擦。

“你要干啥？打坏了东西，还嘚瑟了？”康雪冲上来，向我吼道。

我用力一推，付馨一个趔趄，撞在康雪怀里。康雪猝不及防，险些摔倒。身后的王婧雅，上前一步，扶住康雪。康雪站直身子，想扑上来，被胡艳芳拦住。

“打坏东西，是我故意的吗？就事说事，为啥人身攻击？”

“啥人身攻击？说啥了？”康雪伸长脖子，歇斯底地嚷。

“自己说了啥还不清楚？‘都是水，何必装醇？’学习好有啥了不起？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十年后，还指定不了谁好谁坏，有什么可炫耀的？”奶奶的哲学，我全用上了。

康雪撇嘴嘲讽道：“呵呵，倒也是，富二代都要和班上漂亮女生搞好关系得嘛……”

众人哄笑。

我冷笑道：“内心阴暗的人，才往阴暗方向想！自己没经历过，就不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手画脚。谁都无法预测、安排未来的事！”

这时，响起“砰砰砰”的敲门声，宿管员尖着嗓门大吼：“506！在干啥？洗漱了啊！再吵，全部站外面，通宵不要睡！吵个够！”

她们立即散了，像旋转的机器，洗脸，刷牙，洗脚，冲凉，上厕所……宿舍出奇安静，只听到水流声，脚步声，付馨的抽泣声，还有牙刷在杯子里转动的声音。

十一点，所有的灯都灭了，宿管员，值班领导，值班班主任……轮番巡视、监管，用鹰犬一般的嗅觉、听觉和视觉，发现任何些微异常，便发出雷霆万钧般的粗暴吼声和训斥。不到十分钟，整幢楼，在诚惶诚恐，战战兢兢里安静了。只听到电扇乌拉乌拉转动的声音，像老鸹扇动翅膀扑食尸体时发出的亢奋声，我仿佛闻到了死亡和腐尸的味道。

我刚才没刷牙、冲凉。待检查的走了，我蹑手蹑脚地打开后门，借着街面的灯光，旋开自来水开关，只有细线般的一小股，半杯没接满，就没有了。

我悻悻地缩回床上，像掉进了深沉的暗夜里，越陷越深，越陷越深。没有一丝风，没有一点凉意。烦闷。燥热。

我翻来覆去，身子像浸在盐里，成了咸鱼。脑里似藏着一只活泼的兔子，它一会蹦到左侧，一会蹦到右侧。

我姐关她们什么事呢？抢了她们男人，还是老公？再说，我姐的事，和我有何关系？我做错了事，为何扯上我姐？一人做事，一人当。还株连九族不成？

……我姐跟我姐夫在一起时，他已离婚了。一个未嫁，一个未娶，有什么错？如果说有错的话，就是我姐夫太有钱，还离过婚。难道女人必须和穷人结婚？找了个有钱的，就大逆不道了？我姐夫离婚，又不是我姐的错，我们家人都不介意，管这些人什么事？

估计其他人也没睡安稳，到处嘎吱嘎吱地响，这里安静了，那里又响了。我悄悄起身，翻出手机，打起消消乐。一关未完，王婧雅撑起身，没好气地问：“哪个在耍手机？要不要人活？”立即有人翻身，骂着脏话。我强忍着气，收了手机，重又躺下。

不知道捱到了什么时候，终于沉沉睡了，脑子似乎一直醒着，仿佛有无数双嘴，贴在我耳朵上，说着“学渣学渣……”，重复了几千万遍。我烦躁地拍打着头，惊恐地大叫一声“走开！走开！走开——！”我恍然惊醒，大汗淋漓。

室内的灯亮了，我看到满屋漠然、嘲弄的眼神，有人发出幸灾乐祸的咳嗽声。

六点半，起床钟响了，外面响起嘈杂声。众人弹簧般坐起身，哈欠还没打完，衣服已穿好了，一个，二个，三个……陆续跳下床。

有了昨晚的教训，我不敢怠慢，顾不得沉重的眼睑，顾不得眩晕的头，胡乱穿好衣服，擦了把脸，蹬上鞋，冲出宿舍。

在忙乱的人群中，边走边梳理头发，一会被碰到左手，一会被碰到右手，好容易将蓬乱的头发扎起。集合的哨子在纷乱的脚步声中响亮地吹起，我跟随大众的步伐，野鸭一般扑向操场。于迷迷糊糊中，踏着“一、二、三……”的节奏，机械地喊着口号，机械地迈着腿。汗水爬过额头、鼻梁、嘴角……，刚擦了，它又接二连三地来了。校服不知被浸湿了好几回，在没出现大的“地图”前，轻易不能换，一是夏服只有两套，二是没时间洗。

跑完操，感觉整个人虚脱了，胸口窒闷得慌，汗水来得更猛了，口里直冒酸水，喉咙像被割裂了，只想靠着，或躺着。强打精神，挤进小卖部，从人缝中买了把镜子，一个塑料桶（用于蓄水，避免昨晚类似的尴尬），回到宿舍。

只有文梓雨一个人在，她正要出去，见我进来，冷着脸，看我一眼。我猛然想起，昨晚，她是唯一没掺和的人。但，她身上带有兵气，脸上似乎挂着冰，令人不敢靠近。而我宁愿假想，她是宿舍最正直、最善良的人。于是，我对这个正直、善良的人微微一笑。她轻轻牵动嘴角，算是回应。

“出去把门锁好。”她目无表情地说。

我没想到她会跟我说话，我仿佛第一次听见她说话，就像听到雪人说话了一样令我兴奋。但我绝不会唯唯诺诺，讨好卖乖，也端着脸，说道：“好。”

我将镜子挂好，匆匆洗了把脸，肚子开始闹革命了。去食堂买了一袋豆浆、两个半冷不热的馒头，边走边啃。见有人往教学楼跑，我也不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急急紧走。冷硬的馒头塞在喉管处，上下不能，哽咽难受。喝一口豆浆，也是半冷不热的。因太急，呛着了气管，咳嗽不止，半天才缓过气来，哪里还能快走？

待到教室门前，杨老师早候在门口，正跟董勤涵说什么。我本想趁其不备，偷偷溜进去。不想，刚跨进一只脚，立时被他喝住：“秦莞尔！等下，问你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