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成说 兰浴房

近日阿沁太常到长望殿习武，恰巧与阿涣的日常行踪一致，仁施殿那位醋精收了风声，又出来挑事了。

这一日，阿沁从长望殿回到泽悠阁中，本想休息片刻，却听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出门一看，只见一只大黑猫追着自己的小奶鼠满院子跑，不出几下便将它逮着了。阿沁见状，急忙跑往阁楼下去，朝那黑猫逃走的方向追去，这一追，竟撞上前来寻猫的侍女。阿沁抚着撞得有些发晕的脑袋，抬起眼眸望去，只见侍女赶忙抱起黑猫，快步走到前来的一个玫红衣少妇身后，那少妇见自己一脸狼狈，极力掩饰嘴角的嘲讽之意，假意来将自己扶起。

原是先前乔子语抱着她新进养的黑猫遛弯儿，经过泽悠阁时，那黑猫见了趴在墙角晒太阳的小奶鼠，便闪着发绿光的眼，从乔子语怀中挣脱，气势汹汹地朝奶鼠追去，欲将它给吃了。而乔子语只掩嘴偷笑，并无阻拦黑猫捕鼠的意思。

虽然阿沁及时发现，小奶鼠还是被那黑猫给抓得遍体鳞伤，小胡须都没了几条。她将奶鼠握在手心，抚了抚它身上沾有血渍的白毛，心里愤愤然对着那玫红衣少妇不服道：“我对人，不对物。皇嫂纵容你的爱宠将我的小奶鼠给抓伤了，这如何算？”

谁知乔子语无视小姑娘的愤怒，挑眉道：“不过是一只鼠，公主不必太过怒气。猫鼠不相容，是皇嫂疏忽了。不过话所回来，这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我还以为是哪里窜出来的害物要来偷食公主阁中的粮食呢，这也是为公主着想。”语气中满是理所当然，没有一丝愧意。

“皇嫂看它长得白白净净的，哪里像是偷粮贼？还有，凡是在我泽悠阁的，别说是一只鼠了，就算是一根杂生的草，要拔也是由我来拔，皇嫂动什么手？”小姑娘少有的气愤，但还是强忍着怒气用敬语问道。

“好了好了，公主不必再如此大怒，鼠是我这猫咬伤的，留给公主处置便是了。”乔子语全当儿戏般说完，纤手一扬，由着方才那宫女把手中的黑猫放下，转身便离开了。

阿沁看着地上孤立无援的绿眼黑猫，无动于衷。她才不会对它怎样，祸是乔子语闯的，凭什么让它来背。只不过泽悠阁容不下它，因为怕它再打小奶鼠的主意，便命小锦将它送给喜欢小宠物的十皇弟钟离与悦。

阿沁回到二层阁楼上，给奄奄一息的小奶鼠擦洗毛上的血渍，让奶娘拿来粉末状的白药，想给它敷上，却发现它突然像受了魔怔一般，“唧唧唧”的哗然大叫，呲着牙舞着短爪欲咬向自己，原本血红如鬼魅的圆眼更显狰狞，微尖的小脸上不复从前的可爱，像是……中了毒！阿沁脑中快速回想方才的一切，再看小奶鼠的情况，直呼“不好！”那猫的爪子被人下了毒！那么，她方才就不该将那黑猫送出去！阿悦弟弟有危险！

阿沁思嗔着，扯来细丝带，将小奶鼠缠了腿让奶娘牵着，任由它私下乱窜，而后疾速往窗外飞去，以最快的速度来到阿悦弟弟的寝宫，却见小锦已将那绿眼黑猫递到他手上，不禁大喊道：“不要碰它！”阿沁刚把话喊出口，却见阿悦弟弟的左手背被那黑猫一抓，而后逃离，四处乱窜。阿沁见状，赶忙跑上去查看情况，见弟弟的手划破了皮，没有血渍流出，再上下打量眼前比她矮了一个头的八岁小皇子，见他眨巴着有神的眼，扬着略显稚气的有些像女孩子的孩童声问道：“阿沁姐姐，怎么了？”

人看着无碍，但阿沁还是有些担心，紧张地一再确认道：“你真的无碍吗？”虽然听弟弟应着说没事，阿沁还是让侍卫将那黑猫抓住，传来太医，让他看看那爪子上有无毒物。太医来时，细细验了猫爪，而后摇着头说并未发现毒物。

阿沁闻言，暗自思嗔。如若不是那猫爪，又会是什么呢？

阿悦弟弟的庭院中养了许多宠物，有上次从北围场捕来的灰兔，有皇兄送的猎狗，有平时用于取乐的蛐蛐，还有前些日子训好的会学人说话的鹦鹉。阿沁站在院子中间，看着弟弟在那只黑猫旁放了个木笼子，当是为它安了个家。然而，那黑猫并未走入木笼里，而是跳到木架上方，似雕塑般立在那处，任凭阿悦挑逗着，还是一动不动的，瞪着鬼火般绿得深邃的圆眼，意味不明地盯着不远处的小姑娘。

阿沁也怔怔然站在原地，听着狗吠蛐蛐叫，与那黑猫四目相对，方才的一切将她吓得有些慌张，不知为何，她脑中突然响起六年前钟离梓迎啐她的话。

“茹沁茉，你可真是不祥啊！”

那一年，她才进宫不久，被皇帝伯伯安排在芊妃娘娘膝下抚养。芊妃娘娘来自民间的一家杂艺团，有一般妇女的贤良淑德之品性，虽诞有八皇子钟离与箫，还是对阿沁像亲生女儿一样照顾得无微不至，教她做女红、捏陶塑，只不过，还未等阿沁学会，就早早夭折了。后来，钟离梓迎在芊妃娘娘的殡礼上说茹沁茉不祥，就这么一句，惹得皇宫中众人都对阿沁冷眼相对，只得几个明辨是非的人愿意向着她。因着前车之鉴，阿沁不敢想象，若因她方才的无心之失而拖累阿悦弟弟，那该如何是好，况且他还年小，又那么纯真。

阿沁失了魂一般回到泽悠阁，见小奶鼠早已咽了气，瘫死在地上。或许，是因为它本身就伤得太重了吧。

第二日，阿沁再去看阿悦弟弟时，听他说昨夜那黑猫突然像发了疯似的在木笼子里乱窜，今日已没了生迹，便将它埋了。

听到这里，阿沁的心又揪了起来，有些喘不过气。她想起那日乔子语如此自然地把黑猫丢给她，却让她如何也查不出那黑猫的异象，其中心思之缜密，让人细思极恐。

到底是什么呢？

三月尾，花鸟园中依旧开满各色缤纷，花香伴着蜂声，扑面而来。

是夜风清气朗，月色皎洁，兰浴房四周挂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粉色纱帐，片片丝缕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澡池冒着蒸蒸雾气，足以掩盖人的视线，池中妩媚少妇正往香肩缓缓洒着清水。与其他女子沐浴方式不同的是，她的水中竟没有一丝香瓣，全是冒热气的清水。

上方纱帐忽然像有机关操纵一般被揭开，里面罩着的各色花瓣如倾盆大雨般“哗啦”飘落，吓得少妇四下张望，心怀警备地问着：“谁！”忽觉身后传来“嗡嗡”杂音，她似乎意识到什么，一下便睁大了眼，本欲从池中飞身而出，谁料四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出一群黑乎乎的东西，不出几下，脸颊上肩颈上已是一阵刺痛，她狰狞着脸侧过头望去，又见手臂上已沾了十来只黑虫。纵使乔子语城府再深，也怕这些小虫子，便心生恐惧，她虽会武功，却因着此时四面楚歌，没了施展手脚的空间，只能“啊啊啊”的大喊大叫，下意识地将头探入池内，“咕噜咕噜”吞了几口水，又伸出池面勉力呼吸，头露在外面只会被蜂群叮得又一阵狂叫，湿发胡乱地沾在头上，嘴角吐露着口水和澡水，这样子甚是狼狈。

五六名侍女早已闻声而来，但也被这情形吓得失了方向，只好甩着衣袖帮着驱开蜂群。

二十丈开外的一个角落里，小姑娘以轻纱掩面，只露出似有水光的大眼，观看着远处的一切。那少妇叫喊多大声，她心中便笑多大声。谁让那人一直以来都那么过分，不给点教训真不知收手。阿沁敛了眼中的笑意，拍拍手掌，欲转身离开，却见身后定定然立着一位手持酒杯的少年。

这少年大概比阿沁小个一两岁，虽喝得有些醉意，在见到阿沁时，瞳孔还是不由得扩张，不是欣喜，却是仇恨，就像眼前的人害他失了亲人一般。不过，他真是这么想的。

他是八皇子钟离与箫，芊妃娘娘的亲生皇儿，从前与阿沁一同由芊妃抚养。娘娘逝世时他和阿沁都还小，因为悲伤无处发泄，又年少无知，便一直相信钟离梓迎说的话，相信阿沁是不祥之物，相信母妃是她害死的。后来阿沁跟了长公主，不忘芊妃娘娘的恩情，想替她照看箫弟弟，不料被他当仇人一般赶出门外，还帮着其他人一起欺负自己的姐姐。直到今日，他们的关系还未得到缓和。

钟离与箫从小没有了生身母妃的照管，便放任自己一直堕落，由从前那个上进又好读书的小男孩长成了这番不思进取的品性，身上还沾了些不良习气，小小年纪就嗜酒，胡渣都长出来了也不懂叫下人帮着清理，眼神也不复从前的明亮。

“又在做坏事吗？”那颓靡少年一面苦笑，一面故意抬高声音嗔道：“来啊！茹沁茉在此！”吸引了不远处众人的注意力，往这处赶来。

阿沁并未因他的行为而感到意外，毕竟六年了都习惯了。就连她自己每次见到箫弟弟时都会心生愧疚，这样让他发泄一下又有何不可呢？不过，他不该这样沉沦，而阿沁也没有理由劝他。诸如“你母妃若是见了你这般模样会死不瞑目的”此类的劝诫已经无用了，对于此，他只会回个“那还不是因为你”。每每争论到此，阿沁都哑口无言。所以真是应了那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阿沁本欲绕过他往别处逃，却被他极力抓住手腕。这小子，虽比自己小两岁，却如此大力。阿沁在与他牵绊时，余光见侍卫来了，后方立着怒目而视的吴皇妃和搀着她的钟离梓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