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 第四十章： 都是老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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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灯时分。卞文祺被吉叔从东山洞里喊了出来。

“二少爷，山下道口有个讨吃的找你。”吉叔上下瞅瞅卞文祺，眼神怪怪的。

“讨吃的？”卞文祺瞅见吉叔神秘兮兮的样子，眉头一蹙。

吉叔点点头。眼睛还是上下打量着卞文祺。

头将，官道口站岗的拦住了一个讨吃的。

讨吃的不光要吃的，还口口声声要上山见“二少爷”。

站岗的死活拦着，讨吃的死活就是不走。

两边戗戗[注：1]着。

桀锅子占据馍馍山在官道口设卡六年多了，打官道过往的，不管是商客还是路人，最怕的就是被绑上山。硬吵吵着要上山的也就两回。

头回，中原大战转过年苍龙爷生日，卞文祺的爷爷卞仕举带着方八邻近十里八乡请水的人，仗着人多势众上了滴谷寺，结果……

还有一回就是黑旋风上山。结果……

眼瞅着讨吃的上赶着找事，而且口口声声嚷着找新上山的二少爷，站岗的只得上西山禀告。

桀锅子把事交给了吉叔处理。

吉叔自然不敢怠慢，可见面问了半天，讨吃的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吉叔无奈，只好上东山请卞文祺。

卞文祺跟着吉叔下山，官道口见到了讨吃的。

讨吃的穿的一身黑，破棉袄上有好几个窟窿，果露着黑乎乎的棉花，腰间扎的一根黑乎乎的布条，布条的一头还系着一块红布条。

卞文祺心里不禁一颤。红布条是县委和他约定的暗号。而且是紧急情况下的接头暗号。

讨吃的一把抓住卞文祺的手，可怜巴巴地：二少爷，俺可找到你了。

“你是……”卞文祺虽然已经认出了接头暗号，但来人他并不认识，他不敢大意。况且吉叔和站岗的好几个人都在跟前。

“二少爷，俺是打县南苇子庄来的。是俺们东家郭老板叫俺来找您的，……”讨吃的没把话说完，而是将一团东西塞在了卞文祺手中。

“……”卞文祺没有答话，只是点点头。讨吃的提到的郭老板，是青州县晋昌货栈的老板，也是翰林府他们家的老熟人。不过，他是去年秋后回来在县南苇子庄和县委接头时才知道，郭老板还有另一个身份是青州县县委书记。平常俩人很少联系，最近一次见面还是日本人攻打县城前几天。那天县委已经准备转移，郭老板来布镇和他告别，俩人谈了好久。现在，郭老板突然急火火地派人来找他，一准是有特殊任务。

打发走讨吃的，卞文祺回到东山。借着火盆，展开手中皱巴巴的纸条。

纸条上写的是暗语。老家来人看货，走西岔口。寅冬卯正[注:2]

卞文祺读懂了暗语：明早卯时豹子岭岔路口和山那边过来的人接头。

卞文祺心里一激灵：按照组织分工，以往老家来人一般都是由地方同志负责接头。可眼下……

卞文祺想起了那天见面时，郭书记曾经提到过的一件事。郭书记说县委已经接到寇司令转来的总部电讯：近期将有一支代号为“东进先遣支队”的部队从临省来青州县。只是日期未定，到时老家会提前来人联系的。

莫非，今晚接头就是为这事……

任务紧急，卞文祺本来想自己亲自去接头，但考虑再三，还是找了布仁。尽管布仁还不是组织内的人，但他相信布仁的为人；还有，他一直想和布仁不光是过命的生死兄弟，还是志同道合的战友和同志。还有……

交待完任务，卞文祺瞅瞅布仁，笑道：布仁哥，想不想回家看看老娘。

“啥？回家？”虽然这些天，布仁一直惦记着老娘，但卞文祺的话还是让他感到震惊。前几天，布信告诉他，老娘已经从冯村妹子家偷偷回了布镇，就住在南关自己家里。这让他很担心。

卞文祺点点头。这也是他让布仁下山的一个原因。尽管这些天，布仁哥在他面前始终没流露过一句想家的话，但他清楚：布仁哥一直牵挂着老娘。

“那太好了。”布仁站了起来，显得很激动。

“不过，布仁哥，目前布镇的情况可是……”卞文祺眉头一蹙。前几天，布信下山已经和布镇的交通站取得了联系。根据交通站的观察，虽然日本人在布镇驻扎的兵力只有一个小队，街面上维持治安的主要是新成立的保安团，但这些人早先都是镇上几个大户人家的家丁，其中好些都是他们翰林府里的，卞文祺担心，布仁回布镇，万一……

“放心吧。文祺。”布仁嘿嘿一笑，“不就是咱镇上几个大户人家看家护院的，都是见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熟人，俺就不信日本人来了这才几天，他们就翻脸不认人。”

“布仁哥，这可马虎不得。”卞文祺表情很严肃，“这回日本人能打进咱布镇，还不就是这帮败类汉奸……”卞文祺痛楚地摇摇头。自打淞沪抗战开始这半年多，他参加过无数的血战，可最让他心痛的还是眼睁睁地瞅着日本人占领自己的家乡，而开门揖盗的竟是自己最熟悉的……

“……”布仁无语。卞文祺说的都是事实。那天，要不是翰林府二当家的家丁打开西券城门，……

沉默。难熬的沉默。

终于，卞文祺打破了沉默。

卞文祺瞅瞅布仁，几乎是在恳求：布仁哥，你答应俺，回家一定要见机行事。千万甭由着性子来。

“中！俺听你的。”布仁连连点头。

然后，卞文祺又找了吉叔。理由是刚上山，不方便离开，想让布仁代替自己去苇子庄见见郭老板，顺便回家看看老娘。

吉叔也是满口答应。

临走前，卞文祺再三叮嘱布仁：接头第一，回家见机行事。

接头地点，布仁很熟。布仁沿着突围那晚走过的路，紧走慢赶，终于提前赶到了豹子洞。喘了口气，继续往南走。一路下坡，不一会就到了岔路口。

岔路口，往西上山是一条羊肠小道，翻过豹子岭就是临省平安地界。这条道原本是山里人图近便走的一条小道，道难走，还常有野兽出没，因此平常很少有人走。

岔路口有一棵老柿树，老柿树下有一块大石头。走道的累了常在此歇脚。

布仁走到老柿树跟前，抬头瞅瞅老柿树。老柿树上还残留着不多的干叶子，布仁举起挠钩，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干叶子，两眼时不时瞅着山上。

终于瞅见一个人影从山上走了下来。

来人走的很快。离的老远，布仁就发现来人不管是身架还是走手都很熟，好像也是一个老熟人，可天太黑，看不清。

来人走近了，耸耸肩上背着的褡裢，双手作揖：老乡，起的早啊！

布仁听出来了，声音也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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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戗戗：青州方言。争执，僵持。

[注:2]

寅冬卯正:旧时电报日期代称。即3月2日卯时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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