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启源世纪录 第三章 魔鬼呢喃

魔鬼之能，乃化无形之物为有形，而使人见之。

——拉克坦提乌斯（Lactantius)

象征【神圣】的教堂、代表【邪恶】的魔鬼，祭祀用的无辜【羔羊】被摆在了架子上，地上近乎匍匐着祈祷的凡人，“羔羊”白一山无奈地想。

似是听到了他内心的踯躅，魔鬼轻瞥了他一眼。

“魔鬼不一定是邪恶的，教堂也不一定是神圣的，神明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魔鬼做不了，这也是我被召唤的原因，不是吗？”波顿如是说道。

白一山心头一震，心里的虫子不敢再乱动。

他不敢开口，因为他现在只是刀板上的鱼肉，他不敢乱动，因为他不能保证自己能否逃脱，现在他甚至不敢乱想，因为魔鬼这一眼的警告让他不敢确定，传说之中的生物、来自地狱的魔鬼，究竟有何权能，是否真的能听见人的内心。

“那么，伟大的、值得尊敬的、超凡的魔鬼啊，请倾听来自召唤您的卑微凡人的祈求吧！”叔叔跪倒匍匐着，把姿态摆的格外谦卑，甚至卑贱，向着被召唤出来的魔鬼，低声说。

“很好！”波顿点了点头，但是脸上却看不出满意的神色。他自然知道自己被召唤而来，是因为不成熟或者劣质的仪式以及那难以掩饰的强烈欲望，而他，就是来让这种欲望使自己更愉悦起来。

“众所周知，我们魔鬼是多元位面中，最讲信誉的种族，我们或许在你们的故事和传说诫训中被刻画地卑鄙粗劣，但是，我可以问心无愧的说，我们遵守着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契约精神。”波顿低头睨视着叔叔，缓缓诉说着惊世骇俗的言辞。

魔鬼与诚信被同等挂钩，就像邪恶与光明握手言和，令人窒息。

白一山因为叔叔对于掩埋在社会中神秘的挖掘以及对晶石病来源的探索，也曾一窥世界的真目，了解过升变和灵魂，甚至也曾对灵魂【升变】动过心，却不得门路。

【契约】，这来自魔鬼透露的指尖之秘，意料之中的内容，却似乎又展现出不为人知的约束力——魔鬼也需要遵守！

而在说道“契约”二字的时候，甚至连魔鬼波顿身上原本寡淡的黑气也陡然浓重了起来，随后又像原本升腾的火焰被野风吹熄，烟消云散。

“前提是，我要准备好足够的代价。”叔叔很自然地接过话，很显然，叔叔没有想象中对魔鬼的盲目崇拜，他把一切的定位摆放的很清楚。

姿态可以卑微，可以扭曲，但是态度不可自大，目的也要明确，不能失去自我。

确实有叔叔的风格，白一山看的清清楚楚。叔叔是一直都是个冷静的人，在确认魔鬼成功召唤之后，他必然有着后续的计划或者牺牲品。

但白一山不觉得魔鬼是一个好相与的对象，作为灾厄、欺瞒、恐怖的代言者，魔鬼在一切传闻中的形象，都只会带来无尽的苦难。

但他们，也会带来有毒的希望。无能为力的羔羊只能默默的做一个旁观者，旁观这一切的黑黑白白。

“那么，为了召唤我而打破两界壁障之人啊，说出你的愿望，无论是富可敌国的财富，无尽的杀戮，至高的权利，我都可以给予你。”魔鬼神态自若，六百年的两界壁垒让他还停留在人类原始欲望的认知中，虽然，人类的欲望不外乎这些。

但是，这个许久或者说六百来再未来过主位面的自大魔鬼失策了，因为权力、财富都不是叔叔所求之物。

“请让我的身患晶石病的女儿痊愈吧！”叔叔向着波顿，发出了这一生的苦苦挣扎的悲愿。

不管是千人的灵魂也好，不管是献祭血亲的侄子也罢，甚至向传说中的魔鬼卑躬屈膝地乞求，只为了自己的女儿可以获得健康的人生，这正是他所做一切的动力和目的。

听到叔叔的愿望后，一直被当成背景板的白一山只想扶额叹气，但是被绑着动不了手，只能不住的叹息。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叔叔的觉悟。本该厌憎的他此时却只能生出无力之感。

“晶体病？”魔鬼波顿却发出不适宜的疑问。似是无所不能的邪神对出乎意料之事失去掌控的困顿和不解。

“虽然我并非瘟疫与疾病的执掌者，但是毫不夸张的说，我也曾给无数小世界带去死亡与杀戮。”魔鬼波顿轻描淡写说着瘆人的话，毫不顾忌听者的想法，“晶体病却是实实在在超出我的认知了。”魔鬼波顿话题一转。

“但是没关系，只要与我签订契约，无论是想要治愈怎样的绝症，无所不能的波顿大人，都能满足你。”魔鬼波顿无所谓地笑了笑，掏出一张金灿灿的卷轴。

卷轴上是诡奥难懂的文字，四周还刻画着奇特的花纹。

“呐，来签订契约吧，怀揣绝望却又渴求一线光明的人类啊。”魔鬼窃窃私语，伏在耳边，像是诱导人类内心深处的欲望，荒诞的黑暗笼罩住了整个教堂，烛火开始摇曳，像是喝醉后组成可怕的星座。

邪恶的魔鬼真的窥伺到了叔叔的灵魂，看透了他纠结扭曲，散发着瑰丽色彩却又沉沦在痛苦深渊的奇异灵魂，无时无刻流露出的不甘像是醇香的酒酿，令纵使博览诸多灵魂的魔鬼，也不禁陶醉其中。

叔叔鬼使神差般伸手接过那张契约，魔鬼得意的笑容让人感到恐惧，叔叔仿佛毫不知情，如同被蛊惑似的，咬破手指便准备沾血写上真名。

白一山好像听到到了别的声音，那是一种奇怪呜咽的嘲弄声，像是鬼魂的私语，荧荧灯火见证这一契约的时刻，邪恶的风呼唤着哀鸣。遥远的恐惧弥漫全身。

羔羊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这个契约的代价是什么？”叔叔停下了即将触碰到卷轴的手，抬头看向魔鬼，茫然无神的眼睛陡然生光！

尘尽光生。

魔鬼没有蛊惑到他的灵魂，或者说成功了，但是他异于常人的执念冲破了迷雾的重重封锁，灵魂的火花燃烧至此，重回现世。

重新停握住了的即将书写命运归属的手。

魔鬼波顿笑了笑，没有为之前不经意的小动作失败而有一丝不快。只是，淡然地将手回指十字架上的白一山，“自然是等待的羔羊。”

作为【羔羊】的白一山闻听此言，头皮发麻，他已经看清楚了魔鬼的真面目，这个魔鬼注定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在无边恐惧的恐怖中看不到一丝善意。白一山对自己的直觉和观察很有自信。

“还有你的灵魂。”魔鬼波顿像是喘了口气，继续说着他残酷而带血的要求。

叔叔身子一僵，但是没有说话。

“怎么样，好好想一想哦，只要付出你自己那勉强能入眼的灵魂和那个十字架的祭品，你我便可签订契约，而我也将实现你的愿望。”魔鬼俯下身，在叔叔耳边劝说着，像是潜藏在伊甸园的蛇诱惑无知的亚当偷食禁果。

“天平上的双方也许在价值上会有所增减，但是维持平衡与秩序的首要，不正是交易的你情我愿吗？”毒舌嘶嘶鸣叫，继续试图说服他的召唤者。

“我的灵魂、财富甚至除了我女儿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但是你怎么保证你说的是真的？狡诈的魔鬼。”叔叔抬起头，直直地盯着魔鬼，眼神冷静，泛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畏惧，人类对未知总是抱有惧意的。

“很简单，这是【契约】，是繁荣秩序的保障，是神圣的誓言，也是规则的象征。任何人都不能违背自己所签下的契约，因为契约神圣而不可侵犯。”魔鬼波顿很耐心的做出了解释，没有一点浮躁。

“或者，我给你一张契约书，你自己试试看不就好了，比如，在契约中写上你从此杜绝撒谎，然后署上你自己的姓名。”魔鬼波顿提出了一个合理友善的建议，这个合情合理的方法甚至有悖于他的身份！

好心的魔鬼是不存在的，他们只会用谗言来蛊惑凡人献出祭品。不管是白一山还是叔叔都有了这个认知。

叔叔不敢相信魔鬼会这么好心，“你会这么好心？”反问道。

“当然不会。”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魔鬼咧嘴笑了下。

“凡事都是有代价的，不是吗？我们之前的契约代价是你的灵魂和那个少年，而你要是试验契约的效用，代价当然得另算。”魔鬼波顿理直气壮的说着应有之理，丝毫不为叔叔没有跳进自己的陷阱而气馁。

“反正债多不压身，我能向你索取的代价，也自然是你能支付的事物，所以，要来份契约先做个试验吗？”魔鬼无情嘲笑着乞求的一方，嘲笑无知，嘲笑懦弱，嘲笑无力。

“不了。”叔叔确定好了。

将手指划开一道更深的口子，原本干涸的伤口再次流出鲜血，欲望的鲜红在金色的卷轴上，一笔一划的书写着卑微的、渴求者的真名。

魔鬼波顿也接过契约书分开的另一半，咬破手指，细长的手指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双方落笔的那一刻，卷轴烟消云散，叔叔也随之感受到来自契约若有若无的束缚，淡淡的、却又真实存在的灵魂约束，果然是真的。

有种名为欣喜的感情漫上来，明明犯下了滔天过错，明明马上就要付出生命和灵魂，付出作为祭品的侄子，但是契约的真实也让人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魔鬼也必要遵守契约，治愈自己的女儿。

身为人父的责任，厚重深沉的爱也似乎有了倾泻的王阳。

魔鬼拍了拍手，手上的小伤瞬间愈合，仿佛从未存在。

没有理会还沉浸在获得希望的喜悦和抱有失去一切悲哀双重矛盾中的叔叔，魔鬼波顿转身走向十字架。

此时在夕阳的光线中，扇形窗、小玻璃窗以及彩色玻璃窗一闪一闪的反射着泠泠光芒。逆光的魔鬼走向迎着黄昏的少年，让人心神动摇。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理会你吗？有趣的羔羊。”魔鬼波顿抬头看着因挂在十字架上而显得比自己略高的白一山。

“你知道为什么地狱与主世界已经隔绝了六百年，而我这次能成功被你们召唤到现世吗？”

“你知道，为什么明明你毫无存在感，我也一直讲你忽略一旁，却把你写也在契约条款之中吗？”

“我甚至过于兴奋，以至于讲你的条件放在了那位灵魂的前面。”魔鬼的话像是从白一山的内心响起，不远处的叔叔根本没有半点察觉。

“因为，比起献祭的【羔羊】，你更是打开【门】的【钥匙】啊！”

“活着的你，比剖开心脏的你，死去的你，更有价值。”魔鬼最后总结道。

没有在意白一山额头上的满头冷汗，也不在意自己一番话给他带来多少内心的恐惧。

“而我，正好需要你，打开一扇更大的门。”

地狱之门仿若在黄昏将熄的身后洞开，魔鬼站在毛骨悚然的黑暗中，狰狞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