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赎 相遇

伴随着一连串急促的敲门声和女人愤怒的喊叫。

“喂！谌然，开门！我知道你在家！”

谌然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睡意朦胧的起来。“车嫂——什么事啊？”谌然开开门，邻居车大哥的妻子浑身充满怒气地站在他面前。

车嫂从身后拿出来一坨毛绒绒的散发着温度的生物，“你家招财进宝今天已经第二次跑进我家吃喝拉撒了。”他匆忙的从桌子抓起眼镜，伸手去接车大嫂手中的猫,这只虎斑猫是谌然在处理一个家庭纠纷的时候那个女主人送的。招财进宝在脱离车大嫂手中的那一刻，便越过谌然的肩膀一个纵步跃进屋内。

车大嫂伸头看了看屋内，一伸手清脆的拍在谌然光着的胳膊上。“家里怎么这么乱？!——不是我说你啊，小伙子，你也岁数不小了，应该好好打理自己不是吗？别一天守在你自己的事务所中，我看你啊，这些年也没什么业绩。”

谌然无奈的听着车大嫂的苦口婆心，似乎已经对这些话免疫了，“好的好的，谢谢您嘞，没什么事我就进屋了！”

关上门，看见招财进努力在众多“废品”中寻找着一席容身之地，最后它四处张望许久，才跳上了堆满了纸张书籍的书柜。谌然简单的洗了把脸，看了看桌子上的钟表，指针毫不留情的指向了四点钟方向，他换了身还算像样的衣服，夹着皮包出了门。

“你好，请问你是谌律师是吗？”毫不起眼的事务所门前占了一位不速之客。男人带着塑料方框眼镜，身穿浅蓝色衬衣。

“啊，嗯，我是，你有事需要我帮助吗？”谌然看向自己身旁的那个男人，“有事进去说吧。”

紧锁着的卷闸门吱呀吱呀的向上收缩着，上一次来上班应该是两周前了吧，谌然沾湿了抹布，简单的打理了沙发前用来招待客人的茶几。

“请坐吧！”谌然转头一看，只见男人已经坐在沙发上，开始磕着桌子上自己去年买来的瓜子。

“谌先生，我有一件事想请您帮助。”

“请说吧。”

“实不相瞒，我是市警署的，我们看见了你发布在网站上的简历。想请您加入公安队伍。”男人将自己的警员证递给谌然。

“每年各大警察学院毕业的学生那么多，我算得上什么？”

男人思索了一阵，“我们队长点名要的你。其他的我们也管不了。”

“你们队长？”谌然若有所思的看向面前的这位警察先生。他从脑海中臻过来筛过去，在自己仅有的那么些朋友中来回寻找。“我们认识吗？”

忽然，他猛地想起自己在津港大学读书时曾经帮助处理过一个案子。那时他不过是在录口供时间接性地提供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如果说命运是多么的捉弄人，谌然不得不想到跟自己一个宿舍的舍友竟然会因为一时冲动制造了一个轰动津港市的恶性杀人案。同样，死者全是本校同学。谌然回想起那段黑暗的时光。“如果在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们。”谌然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杀人狂魔的面孔。

“这个世界根本不是法律能够守护的了的。那些表面上看似正常的人，又有多少是真正正常的呢？”瞿科海站在巨浪拍打着的坚不可摧的岩石上，“谌然，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我！”

“瞿科海，你别冲动。这个世界还是有美好的一面不是吗？你快过来！”谌然用尽全身力气想挽留这个站在地狱边界的朋友。瞿科海失去了本应该属于他的荣誉。于是想让其他比他优秀的人为他陪葬。这位想要回报社会的青年最终还是落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谌然，你没事吧。”

谌然醒来，自己已经躺在病床上了。“瞿科海，他人呢？”

“他已经投海自尽了。”他隐约听见身边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谌然绝望的躺在病床上。“我终究没能挽救他。”

“你已经很不错了，如果不是你提供的思路和证据，我们也不会这么快就锁定嫌疑人。”男人将自己手中削好的苹果递给谌然。

“你是谁？”冷静后的谌然看向自己身旁的人。

“我是这次案件的负责人。我叫薛徕，你可以叫我薛队。”

“你说的是薛徕？”谌然看向那个警员。

男人接应的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薛徕办公桌上的物品。积满烟灰的烟灰缸，堆积摆放的文件，还有满桌可见的中性笔。“真不知道老大是怎么看上你这小子的！”

“什么？！”谌然听见了那个警官的自言自语。

“没什么，如果你同意了，明天直接来警局就可以。”这个略显富态的警员起身向门口走去，“哦对了，明天记得穿一个整齐一点的衣服，把自己捯饬捯饬再来！”

警员走后，谌然看向自己的办公桌，这哪里有办公桌的样子，分明是个杂货铺。桌子上的文件早就不清楚是什么时候的了。当然最不清不楚的还是谌然自己。谌然看着镜子中的颓废不堪的自己。“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他反问着对面那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与此同时，那个人也在反问着自己。自己早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整洁穿上西服是个什么样子了。是在自己惟一相依为命的外婆的葬礼上，还是在高中毕业会上。谌然又看向自己手机中显示的余额，津港的物价涨得越来越快，别说买房买车了，现在的自己就连最起码的吃饭都得邻居照顾着。

“喵——”谌然听见门口传来一声猫叫。招财进宝挺起自己窈窕的身板站在门口。

“你去车嫂家吃饭吧，我这里没吃的，我今天还不知道能否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更别说给你买猫粮了。”招财进宝似乎领会了谌然的意思，嗖的一下蹿上了屋顶。

谌然早上乘着公交来到市警署。却被门口的老大爷拦下。

“小伙子，你找谁？”从屋内颤颤巍巍走出来一个强壮的老大爷。

“我找薛徕，薛队长。”

“薛队长岂能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老大爷严肃的脸上漏出喜悦的神情，“我跟你讲，你这种小伙子我见多了。薛队长今天有事，你改天再来吧。”

谌然准备拨通昨天来找他的警员的电话。几次的待机状态令他有些不知所措，“难道我现在已经退步连一个真假警察都分辨不出来了吗？”

“谌然，别走啊！”他将要转身离开，只看见从大厅中跑出来一个风流倜傥的男人，他看起来到不像个警察，更像个公子哥。“爸，你怎么又来了，这是我邀请的新同事。你就别吓唬他了。”男人看向谌然对面的老大爷。

“诶呦，我的宝贝儿子，你怎么出来了，我这不是帮你招待客人吗！正准备给你送进去呢。”薛父看向自己的儿子，跟吃了蜂蜜似的。似乎十几瓶番茄酱都填补不完他脸上的褶子。

“那您少待会儿，早点回家，别让妈等急了又开始不停的给我打电话。”薛徕看向谌然，“你好，我是薛徕。”

“我叫谌然。久闻薛队大名。”

“过奖了。你也很厉害，不过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也很惊讶。——你先随我来吧！”

谌然的那身褶皱的白衬衣与办公室中的所有人显得格格不入，他领着自己那件已经掉了颜色的浅黄褐色公文包，跟着薛徕来到局长办公室。

“报告！”“进！”带着花镜的老先生抬头看向进来的人。“薛队，今天怎么突然遵守命令喊起报告来了。”

“白局，我把当年协助破“校园连环谋杀”案的那位同学带来了，他或许可以对咱们现在处理的那个案子起到一些帮助。”

白川摘下眼镜，抬头看向站在薛徕身后的畏畏缩缩谌然，“薛队长，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警局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往进带的，这是为人民服务的地方，可不是菜市场！”

薛徕走上前去，他俯下身子“白局，这小伙子已经穷的不行了，当年那场案子他能协助破获就一定有他的能力。他要是这样下去万一干出什么对社会不好的事情怎么办，你收下他就当是做慈善了，好不好？”“——那薪水怎么办？”“从我的工资单上分几成给他就是了。”“你小子以为你自己一年能拿上多少？！”

白川再一次看向谌然“既然你薛队长那么想把你留下来，你就先留下来吧。不过现在办公室内暂时没有多余的座位，你只好委屈一下了。薛队长——”

“你先搬个凳子做我那里，我不怕挤！”薛徕露出了他对待女孩子般的笑容。

“白局，没什么事我先走了！”谌然长舒一口气，从局长办公室出来。

“那我也先走了。白局！”薛徕大摇大摆的准备出去。

“你小子小心树大招风！”

“树大不怕风吹！”

现在的谌然只想着找一个能养活自己的铁饭碗，如果可以的话再能匀出些钱给招财进宝就更好了。工作暂时稳定下来了，谌然像个助理一样站在薛徕的办公桌旁。

“谌然，中午去吃火锅啊！”薛徕已经换下了警服，顺便递给了谌然一套崭新的衣服，“我从你的工资中预支了些钱给你买了套衣服，身上那件回去就扔了吧。”

薛徕载着谌然来到了他经常去的火锅店。

“薛队长，今天怎么美女换成帅哥了？”老板娘很自然的走了过来。

“别瞎说。这是我同事！”

“老八样？”

“嗯，再多上四盘羊肉。”

老板娘美不滋滋的走向厨房。

“今天敞开了吃。别客气！”

“薛徕，”

“怎么了？”

“你为什么帮我？”

“鼎力相助嘛！”薛徕看见谌然平静的看着自己，“四年前你不是帮助过我破过案子嘛。我特别想找个机会感谢你，但等我再一次去你学校找你时，你的系主任说你已经被劝退了。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你了——”

“你要知道，那个案子如果破不了，不仅是我，甚至连白川白局长都要被革职处分。不过就是这样，我还领了半年的罚俸，回家反省了大半年呢！——都是过去事情了！”

谌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诶对了，你怎么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我——我的故事很长也很短。那件事情过后，我在学校受到了表彰，而且还获得了保送的资格，但阴影在我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有一次梦中遇到那个画面，他拿着那把残害了无数青春的刀向我走来，半梦半醒中,我似乎听见了东西重重的倒在了地上。清醒之后我才发现我的舍友倒在地上昏迷不醒，那个同学现在下肢完全瘫痪，当时在场的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且据说医生鉴定是因为外界造成的因素导致。但我知道即便是那样也不是我造成的，一定是有人陷害。陷害我的那个人伪造了证据，还找了几个同学做了人证来证明是我干的，但我没有证据去洗白自己。”谌然说着将自己手中剩下的半瓶啤酒一口灌了下去，“我因为这件事情，之前得到的一切都没有了，甚至还进去了一段时间。现在想想，我成为现在这样的开端也就是从这里开始吧。”

薛徕不断地往对面这个男人的碗里夹肉夹菜，仔细聆听者对方判若迷离的故事。

“我的外婆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我被学校开除，而且还将要被抓捕。第三天就气得撒手人寰了。办完她老人家的葬礼，在整理遗物时，我发现她把她毕生的积蓄就在前一天捐给了当地福利院，什么也没有给我留下——”转眼间，谌然跟前的桌子上地上已经东倒西歪堆满了啤酒瓶，“出来后，我什么也做不了，连送外卖的公司都不招我，我先干了半年的清洁工，又做了几桩交易，得到了一些好处之后就退出了，然后就蛰居在现在的地方，我想虽然没能读完大学，但我唯一能够用来吃饭的就只有自己那三年学到的法律知识，于是就做起了私人律师工作。”

“薛队，实在抱歉，自从我外婆去世后，我就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我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向人倾诉过了。”

“谌然，”薛徕拿起酒瓶，看向谌然，“如果有一天你找见了陷害你的那个人，你恨那些伤害过你的导致你成为今天这个样子的人吗？”

“薛队，如果恨意在我内心延伸的话，我想我们早就应该以另一种方式见面了！”

薛徕结了账，将接近昏睡的谌然搀扶上了车，“这家伙酒量这么差！”薛徕看着后座上烂醉如泥的谌然，不忍心再叫醒他，就顺带自做决定将他拉回了警局。

“薛队！”刑侦队中惟一的女士周楠抱着档案袋走了过来，“这是目前掌握的全部资料。”她撇了撇趴在桌子上睡着的谌然。“薛队，你这非正常渠道招进来的人能行吗？！”

“不行扔你家去！”

“恐怕你也舍不得吧！”周楠绕到薛徕旁边，“薛队，我就纳闷了，人家先开始都不认识你，就被你稀里糊涂招进来做助手。怎么着，因为他长得白啊，你这动作也太快了吧！”

“人家比你长得好看，怎么着，羡慕嫉妒吗？”

“他一个男人，长得比我好看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说薛队，”这个名叫顾城的警官听见两人的谈话，“你就别拿小楠开趣了行不？这惟一的女士再被你给气走了，我也就——”

“你要怎么样？！”薛徕将目光转向顾城。

“我也就不干了！”顾城也不怕薛徕，他的回答引发了周围同事的唏嘘。

“顾城，你翅膀长硬了是吧，”薛徕故意摆出自己队长的架子，“去吧去吧，找白局辞职去吧，哦对了，现在警队的清洁王阿姨正好回乡下了，我觉得小伙子你一定有能力胜任这个位置。”

办公室内顿时传出一连串的笑声。

“就算我做慈善了行不行，大小姐，大少爷，赶紧去忙你的好不好。你薛爷爷也要休息！”薛徕说罢将身旁的抱枕拿起来垫在脖子后面。

“恐怕你们今天谁也休息不成了——”众人将目光转向门口，白川严肃的站在众人的聚集下，“龙港大学发现一具尸体，薛队，”白川看向薛徕旁边迷迷糊糊的抬起头的谌然。

“走吧，还愣着干什么！”薛徕站起来，之前还处于欢笑中的办公室顿时鸦雀无声。

“死者名叫侯博豪，是龙港大学语言文学系的一名年轻教师，去年毕了业就留在学校教书了。”薛徕看完现场，向警车内走去，里面坐着大梦初醒的谌然。

“谁？侯博豪？”谌然似乎想到了什么，模糊的记忆再一次浮现。

“你认识？”薛徕对谌然不正常的反应感到疑惑。

“不，不认识”

“之前你不是在龙大读过两年书吗？按年龄算死者比你小一岁。他是你学弟。”

“我没听过他。再说如果我的交际圈大的话，我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你不下来看看现场？”

谌然从车中下来，顺便舒展了自己关上阀门许久的身体，他看着眼前熟悉的校门，辉煌从这里开始，黑暗也从这里开始。他多多少少有些顾虑，伸手戴上了薛徕放在车中的医用口罩，又强行从薛徕身上要下他平常随身带的酒吧专用金丝框眼镜，这才跟着薛徕走进了校门。

他看见了原来的校长和老师，也遇见了留在学校的同学，他在瞿科海杀人的教学楼前停留了许久，“谌然，总有一天，你会像我一样的”脑海中浮现的画面不得不让他选择逃离。他站在学校操场的首脑台前，“经校委会决定，对大学三年级法律系谌然同学给予开除处分”当许多事情曾经都发生在一个地点时，能让你回忆起来的总是那件令你久久无法忘怀的哪一件，而对剩下那些事情的记忆也就随着流逝的时间变得模糊起来了。“不是我干的——！”谌然想起自己那声苍白又无力的辩解。“证据呢？”对方几个字便可以让自己无法继续回答。

“算了！都过去了！”谌然默念道。然后无声无息的前往今天案发的树林。

现在是下午四点，阳光斑斑点点地斜射进被树叶遮挡的密不透风的树林。侯博豪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的左胸口处的衣服已经被大片的血色侵占，那块插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谌然的关注点不在致命伤口上，而是在死者的脸上。“是他——”他想起这个名字为何会如此熟悉，他的身体传来了信号。继而立刻咳嗽着从令人作呕的现场中跑了出去，用尽全身力气穿过站在警戒线外的拥挤的惊恐的人群。

“您没事吧？”路过的两个女同学看着谌然不断向外作呕的样子，出于友好的递过一瓶矿泉水。

“没什么，谢谢。”谌然接过瓶子，摘下口罩就开始向自己燥热干渴的喉咙中灌水。

女同学没有离去，而是看着狼狈不堪的谌然。

“好帅哦！”其中一个女生小声的发出感叹。

“我怎么觉得他有些眼熟，”另一个女生打断了同伴的花心的赞叹，“等一下，你不是三年前被开除学籍的那个”

没等他们说完，谌然就带上口罩和帽子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错误可以盖过一切功劳，这是社会上的常态。即使自己并不想再回忆那段过往，但总有人在不经意迫使自己不得不去想起。谌然忽然变得向那些站在现场凑热闹拍照的人们一样恐慌。这种感觉是来自心灵深处的自我质疑与惊恐。

——我一直秉承着佛祖般的善念，让自己看到的都是世界上的美好。但我必须承认，人性最黑暗的一面有时会盖过了一切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