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极 第十七章 合卺鱼

当天光微亮的时候，三曲村就从一片宁静中醒来。

沿着河道分布的是一幢幢临水而建的小楼，或为竹楼或为木质小楼，更有富裕的家庭用青砖垒砌，但相同的是从各家的小楼前都会飘出一两只竹筏或者木舟，其上或单人撑篙而行，或两三人带着网划桨远去，虽然看起来人来人往，但是大家心照不宣都尽量不发出大的声音，相互轻声打过招呼以目示意，希望今天能够有一个良好的收获。

成歌躺倒在竹筏上，嘴里叼着一根刚刚从竹楼旁边抽来的带着露水的狗尾巴草，随着竹筏的前进而不停的摇摆。

“你小子别那么一副痞气十足的样子行不行？看着就来气。”黄老头没好气的说道。

“现在也没什么事情，还不许我稍微休息一下啊。等着下网的时候，你就瞧好吧，咱这大小伙子干起活儿来可抵得上你两个。”成歌含混不清的说道。

“老爷子，你说咱今天能逮到那合卺鱼吧？我可是听说了啊，那家伙可不是一般的难找。”成歌想起今天的目的就有些头大。

齐垂墨要大婚了，成歌把自己全身上下搜了个遍，除了齐家父子给的三棵灵草几颗灵石以外，还真的拿不出什么值钱的物件来了。

听老爷子说这玉漳河里有一种罕见的鱼，叫合卺鱼，说来也奇怪，这鱼分为雌雄，雄鱼的背鳍上有一个凸起，而雌鱼的背鳍上有一个凹槽，当匹配的一对鱼的两条鱼鳍贴合在一起的时候，两条鱼的速度将会变得极为迅猛，凡俗中人还真的是拿它没办法，所以能被捕捉到的合卺鱼都是极少极少，以致于很多小一辈的渔家后生都不太相信有这种鱼的存在。

而这合卺鱼一辈子只认定一个配偶，当其中一条死亡时，另外一条会守在它的尸体旁边，不眠不休，不吃不饮，不停的在原地绕圈子，直至活活累死。

所以，渔家一直把成对的合卺鱼作为最好的婚礼赠品，若是有一对新人能够收到这样的一份贺礼，也将预示这对新人将会相濡以沫，至死不渝。

“你小子就瞧好吧，想当年我也是这玉漳河上的一把好手，过手的合卺鱼没有五十也有三十对了。”老头子一脸的不屑，一副你小子没见过世面。

“得嘞，老爷子你就别胡吹大气了，我可是等着看你今天给我露上一手。”成歌摇晃着脑袋，一副你就骗我没见过的神情。

竹筏一路飙飏，玉漳河与荒河的交界口就要到了，不知道为何老头子的面色也渐渐地黯淡下来了，也没有了跟成歌说笑的意思。

成歌有些不明所以，从竹筏上起身，嘴角还叼着那根狗尾巴草，看着茫茫浩渺的水面问道：“老爷子，当时你捡到我是在这一块水域吗？”

老头子有些出神，好像没有听到成歌说了什么。

“老爷子？”成歌试探性的提高了音量。

“嗯？你小子刚刚叫我？”老头子好像是刚刚回过神来。

“对啊，我刚刚问你来着，你当初捡到我是在这一块水域吗？”成歌重复道。

“不是，还得再往前走一段，就已经到了荒河的水域了。”老爷子摇摇头道。

成歌的心头有些疑惑，荒河之中虽然有修为的灵兽经过伊庐城中的修行高手定期清理过，所存已然不多，但几乎其中的鱼兽都会比玉漳河中来得凶暴一些，一般就算是有一辈子打鱼经验的老鱼头儿也不会来的。

成歌本想开口询问，但看到老爷子黯淡的脸色，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顺流又走了有一刻多，烟波瀚渺的荒河已经不足一里了，老爷子好像是想到了什么看着成歌嘴朝一个方向努了努道:“当时就是在这捡到的你小子，嘿，一般人溺水了都是喝了一肚子水，肚子涨得跟什么一样，你小子倒好就跟睡着了一样，屁事儿没有，不得不说你小子福大命大。”

成歌听了有些默然，叹了一口气，老头子只当是自己睡着了，谁能想到自己在那之前经过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拼杀，所有的压箱底的手段尽出才换得一个听天由命顺水漂流离开的结果。

不过，成歌却没有跟老爷子明说的打算。成歌想起了那个自己提起又咽下的问题：“老爷子，这荒河中有修为的灵兽不少，对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简直是龙潭虎穴，就算是老鱼头儿也轻易不敢前来，那你是？”

一直关注着老爷子表情的成歌看到老头子的眼中满是悲苦之色，老头子颤声到：“七年前，我儿子就是折在这儿的，一直到到现在连个尸首都没找到。家里的老婆子也是为这个一病不起，丢下我老头子一个人。所以啊，每隔三天五天的，老头子我总会来这看看，说不定能看到我家的小伙子。当时看到你，我差点以为是我家的那崽子回来了。”

“贼老天，你当时带走的为啥不是老头子我？”说到最后，老爷子几乎是用压低了的声音嘶吼出来的，浑浊的双目中都是老泪。

“老爷子，或许........”成歌说了一半，说不下去了，念力在河流中逡巡，虽然时隔七年，但与老爷子相似的那道气息还能存留少许，不过却已满是灰败之色了，换句话说老爷子的儿子已经离开了。

“老爷子，以后你就把我当成你儿子，我给你抬棺。”成歌脸上已经没有了游戏的意味，满是郑重。

“老头子还没成想还能捡回来一个儿子，年轻人就应该出去闯一闯，守着我这老头子算是怎么回事。”老爷子面上的悲苦之色也消减了不少。

“这些就不说了，人呐得往前看，今天我们就是来找这合卺鱼的。到时候，把这逮到的合卺鱼往齐府一送，那可是倍儿有面子。”老爷子眼眸深处的哀伤怎么也掩饰不去，可这面上有了一种向阳的神色。

或者，这就是芸芸众生如同向阳草木的一种生气？

成歌不忍心拂了老爷子的意，引开了话头：“老爷子，这抓合卺鱼有什么讲究吗？给我掰扯掰扯？”

“刚刚这合卺鱼的特点都给你小子讲过了，下面讲的这些你可得记牢了，一会儿要是出了岔子你小子就等着吃挂落。这合卺鱼差不多就是辰时或者酉时出没，一般觅食的时候两只鱼会分开，一边相互并行着绕行，一边寻找吃食。你要记得的时候，这一对合卺鱼觅食的时候是最好捕的时候，一旦他们完成觅食或者发现有人靠近，立马就会贴在一起，那力道和速度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抗住的。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们吃食的时候把他们分开抓住，然后拿到船上来再放到鱼篓里。”

老爷子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的布兜里掏出一把绿色的籽儿“它们最爱吃的就是这河里面一种叫做水落子的籽儿，当然这也是合卺鱼的另外一层好寓意，早生贵子。现在我就把这几个笼子放水里，你注意看着每根笼子上信绳的动静。”

“好。”成歌不知不觉已经被老头子的情绪感染，说话都不由得压低了声音。

随着老头儿的鱼篓渐渐地入水，成歌也将自己的念力缓缓的浸入水中，顿时觉得一片开阔和生机盎然。

不同的气息在水流的冲刷下不断蜿蜒流散，成歌“看”到鱼篓中的水落子缓缓的释放出一种独特的气息，如丝如缕在水中的荡开，渐渐地方圆一里之内都有了这种独特的气息。

突然，在成歌的念力感受之中靠近荒河的地方有了一些异样，有两股异样的气息从荒河方向逆水而行，将各种交织在一起的气息冲刷得更加紊乱了。

来了，饶是经历过好几次生死的成歌不由得也有些紧张起来。

一心二用，用眼睛盯着船上信绳的动静，用念力追逐着水下来鱼的动静，成歌如同经历着一场大战。

近了，近了，合卺鱼的速度果然是十分的惊人，一里远的距离竟然不到一息的时间就已经迅捷的游过。

成歌“看”到在距离水底半尺的地方有两对合卺鱼飘然而至。果然，还未吃食的合卺鱼就如同水底射出的箭羽一样，速度绝非一般人可以跟上。

当两对合卺鱼靠近装着水落子的鱼篓的时候，骤然分开，一分为二相互缠绕着翩然而行。成歌这才真正的看清楚传说中合卺鱼的样子雄鱼的色彩绚烂出彩，而雌鱼的身侧有优美的飘带，两者相互绕行翩然游动，而且在成歌的感应中灵气悠然，虽说算不得灵兽，但是加上这鱼的寓意，实在是送给新人的嘉礼。

只打眼一瞧，成歌就决定了今天说什么也得好好抓住一对合卺鱼来，如此漂亮用来送礼实在是太有面了。

两对合卺鱼都非常的警惕，在距离这一众鱼篓还有三尺远的地方不停的徘徊，精致的鱼唇嗅着水中弥漫开来的水落子的味道，偶尔翕动两下，可就是不肯往上凑上去。

可把一旁等着的成歌急坏了，如果不是怕吓到了老爷子，成歌恨不得灵力一吐直接擒住这两对合卺鱼。

正在成歌心中焦急的时候，一旁闭着眼睛仔细感受着鱼讯的老爷子突然睁开眼睛，老神在在的压低了声音说道：“陈小子，鱼来了。”

成歌倒是有些惊奇，自己能够用念力感受到水下的动静，老爷子明明就是一个简简单单地普通人，怎么也能如此敏锐的感觉到这鱼来了？

成歌一脸疑惑的看着老爷子，老爷子不动声色的指了指从船舷上垂落下去的信绳，在成歌的心眼并用的情况一目了然，原来是两对合卺鱼在水下绕行搅动了水流带动了信绳的移动。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看着老爷子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成歌悬着的心也就渐渐的放下了，不过以防万一成歌还是将闲着的左手轻轻地放入水中，几缕极细极微的灵力从成歌的手中凝练而出，在水中穿行无声无息的埋伏在四只合卺鱼的身边。

见已经进了窝子的合卺鱼还没有任何的动静，老爷子也有些坐不住了，轻轻地抖了两下手中系着鱼篓的绳子。

成歌“看”到水下水落子的气息随着抖动又浓厚了几分，这对于合卺鱼来说简直是致命的诱惑，相互环绕游动愈发的急促，由距离鱼篓三尺已经缩减到不足一尺半了。

终于，其中一对合卺鱼再也忍受不了水落子对于它们的诱惑，一个加速直接冲进了相邻放置的一对鱼篓中。

陡然间，老爷子手中的绳子一下绷直，鱼进篓了！

老爷子脸上的笑容一下子绽开了，可成歌却有些急切，因为水下不止是一对合卺鱼，二是两对！

若是就这样起篓，势必会错过另外一对合卺鱼，到时候再去找就是难上加难了。

想到这，成歌放在水中的左手猛然攥紧，与此同时潜伏在另外一对合卺鱼身边的两缕灵气骤然凝结成两枚灵气针，轻轻地在两条灵鱼的尾巴上一扎。

两条灵鱼骤然受惊，倏然合在一起，速度猛然激增如同箭羽一般激射而出，慌不择路之下竟然不偏不倚的硬生生的挤入了本来只容一条鱼进入的鱼篓之中。

这下可坑苦了老爷子，本来拖着两条分开入篓的合卺鱼老爷子还算是优哉游哉，不慌不忙的将水中的鱼篓给提上来。可没想到，手中提着的数根绳索中的其中一根力道骤然增大。

老爷子没有预料到竟然会有这样的变故，一个趔趄好悬没有直接从竹筏上被拖到水里去。

可手中那根上了一对合卺鱼的绳子直接从老爷子的手中蹦出，转瞬间就被拖出了快一丈的长度，留在竹筏上的就只剩下不到两尺了。

成歌见势不好，立刻翻身而起，右手狠狠一拍，直接把激射而出的绳索死死地按在竹筏上，不让它再脱手分毫。

右手一抄将绳子挽在手中，已经飞驰出去好一段的鱼篓一震，顿了一下然后陡然间一个加速，整个竹筏被撕扯着向前方冲去。

成歌感受着水下已经合二为一的合卺鱼正在疯狂的冲击着鱼篓，虽然一时半会难以挣脱，但力道是在是有些惊人，将整个竹筏带着向荒河中飞驰而出，速度之快简直比老爷子顺水撑舟还要快上一倍。

这还了得？

成歌左手按着竹筏，缓缓直起身来，将绳索从背上穿过整个压在背上，右手青筋暴起，死死地拉住绳子。

成歌来了兴致，没有动用丝毫的灵力，想要单纯凭借着身体的力量抗住了两只已经合二为一疯狂逃命的合卺鱼的冲击。

绳子在成歌的背上压出了深深的痕迹，成歌的脸上也微微有些涨红。

趴在竹筏上的老爷子看着凭借一己之力拉住了绳子的成歌，目瞪口呆！

在老爷子的印象中，还没有谁能抗住合二为一的合卺鱼的拉扯，因为瞬间发力的冲击足有千斤之重，若有人硬抗足以把人当场撕裂。所以用来捕捉合卺鱼的鱼笼都是特制的，用来分来这一对合卺鱼，因为两者一旦合在一起基本也就预告了这次抓鱼的失败。

但是，没想到成歌居然如此的生猛，随着人鱼之间的拉锯成歌竟然还占了上风，将被合卺鱼扯出去的绳子一点点的收回。

足足拉锯了一炷香的时间，两条鱼的力道似乎是用尽了，渐渐地也不在挣扎了，顺从的被成歌从远处拉近到竹筏上。

这时候，老爷子才有机会看看四周，没想到这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竹筏竟然被拉动了十里地，简直有些匪夷所思。

成歌探头看着放在竹筏旁边的鱼篓中，一对漂亮得没话说的合卺鱼被累得直吐泡泡，看着成歌打眼瞧着它们竟然还如人一样眼睛眨巴了两下。

一下子被逗乐了，成歌伸手度过去几缕灵气，让受到惊吓的一对合卺鱼恢复了点元气。

似乎是感受到了成歌的善意，有些躁动的一双合卺鱼竟然也渐渐的安静下来了，没有了刚刚被成歌拿到手里的那份躁动。

做完这一切，成歌才翻身躺在竹筏上，用左手抹去了额头上几点细微的汗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虽说已有归脉境界，但还未曾如此一般纯粹的比拼过身体的劲道，成歌也是费了好一番的手脚。

“嘿，小子，老头子我倒是还没看出来你有两把子力气啊？至少能跟合卺鱼硬抗的后生，我这辈子算是没见过。”老爷子看着躺在竹筏上的成歌，啧啧称奇。

成歌嘿然一笑，也不解释，开口道：“黄伯，没想到我们这次收获还不小，竟然能抓到两对合卺鱼，不错不错。”

正在成歌感叹的时候，突然听到耳畔响起两声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

一仰头，没想到正看到老爷子打开鱼篓的机关，把鱼篓中的一双合卺鱼放入玉漳河中，溅起两朵不小的水花。

成歌一愣，急忙开口道：“老爷子，你.........”

“我咋了？”老爷子一瞪眼睛，“还不兴我给这荒河这玉漳河留个种？”

从不涸泽而渔，老鱼头儿的坚持。

成歌又是一愣，凡事天机之下留一线生机。

如此道理还要老爷子一个凡人来教自己一个修行中人，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伸手轻抚自己手中的鱼篓，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