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看云起时 玉泉门人的风骨

“杨戬。”元始天尊开口道。

“弟子在。”

“是非对错，吾已知之，尔虽为维护天条，却并非全无罪过。”

“弟子明白。”杨戬轻轻叹了口气，这师祖显然是看不下去要亲自出马了。

“尔为司法天神，却知法犯法，包庇他人，这包庇之罪，尔可有话说。”

“弟子无话可说。”

“不遵法度，妄图瞒天过海，此欺瞒之罪，尔可有话说？”

“弟子无话可说。”嘁，不就是没提前告知您老人家嘛，要不要这般记仇啊，杨戬默默道。

“滥用职权，以权谋私，这谋私之罪，尔可有话说？”

“弟子无话可说。”杨戬知道，这元始天尊是在怪他对刘彦昌之事，平心而论，这件事，他的确是存了私心，元始天尊如今重提此事，显然是不满他设计让刘彦昌成仙，也不满他面对刘彦昌时竟道心不稳，私自扣押刘彦昌于真君神殿，犯下嗔、怒、怨、恨几戒。

“尔既已认罪，便当受罚，本座念你这些年执掌天条，虽有过错，也有功绩，尔包庇、谋私之罪，本座便不予过多追究，着尔在玉泉山思过百年，尔可有话说？”

“弟子领法旨。”

观音、太白金星听了，纷纷暗叹元始天尊果然厉害，杨戬最大的罪过无非欺君之罪、滥杀无辜、勾结妖魔，他却偏偏绝口不提，亦未从玉鼎真人手中要回折子，便是默认了玉鼎真人的说辞，而包庇之罪、谋私之最又被他轻轻巧巧一言带过，至于那所谓的欺瞒之罪，欺瞒与欺君差别可不是一般的大，这个罪自然也是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全在元始天尊如何定夺之上，几番下来，杨戬的罪过竟差不多被摘得干干净净。

“然则欺瞒之罪罪无可恕，今废尔之修为，领戒鞭一百，以作交代，尔可有怨言？”不知是不是错觉，观音和太白竟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感觉。

天尊他老人家说要废自己一身修为，但既没说什么时候废，也没说不可重修，有八九玄功在，虽说不能太过显眼的直接运功抵抗，不过只要功法还在，自己就仍是金刚不坏之身，护体功力也不容小觑，可毕竟是一百戒鞭，算下来，至少有三五鞭是自己扛不住的，想到此处，杨戬不禁幽怨的看向玉鼎真人，玉鼎真人感受到自家徒弟的埋怨，立时瞪向元始天尊。

“杨戬，尔可是有异议？”元始天尊却是不理玉鼎真人的愤怒，只看着杨戬道。

“弟子没有怨言，谢天尊恩典。”元始天尊的声音将杨戬不知飘到哪里去了的思绪拉了回来，叩头答道，心中只道：罢了，就让师祖他老人家出出气好了，毕竟是自己先瞒了他。

杨戬是无所谓，玉鼎真人却急了：徒儿！

“师父，您就别为难师祖了，就让师祖出出气吧，反正三五鞭的，也不碍什么事，您也不想师祖日后算账不是？”杨戬赶紧元神传音安慰玉鼎真人，玉鼎真人向来尊重杨戬的选择，只得十分不爽的哼一口气，气呼呼坐在那里谁也不搭理。

“无端。”元始天尊话音刚落，玉虚宫中便现出一男子，长得刚毅，无甚表情，手中执一根让人见了就毛骨悚然的鞭子，朝元始天尊行礼道：“是。”说完，也不理会众人，径自走到殿中，“杨道友，得罪了。”

手一抖，鞭子正要落下，忽听一声音道：“上仙且慢。”

无端收回鞭子，转身看向说话的人，只瞧那人惨白的一张脸，一身奴骨，眼里的恶毒让他十分不喜欢：“你是什么人？”

“在下瑶池总管，天奴，陛下娘娘特派在下与金星为使者代表天庭行这一趟。”

“难道你对天尊的判罚不满？”

“小仙自是不敢。”

无端的声音始终不带一丝情绪：“那你干什么叫停？”

“天尊乃天地圣人，自是大公无私，只是小仙听说，清源妙道真君曾习得八九玄功，练成金刚不坏之身，昔年，便是闻仲的双鞭也奈何不得，想来，是不惧这些罚的。”天奴脸上堆笑，话却阴狠至极。

“哈哈哈”无端听罢，却是一阵大笑，接着便以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天奴：“尔等知道什么，此鞭乃以上古妖兽恶龙龙筋为鞭，外以玄蛇蛇皮裹之，这柄亦是龙骨，可打三界一切神佛妖魔，岂是闻仲那鞭可比的，天尊以此为戒鞭，便是存了威慑之意，就尔等，便是你三人加起来也抗不过一百鞭，若是你，不出十鞭，管教你灰飞烟灭。”说话间，无端身上凛寒之气尽数释放，配合着那条戒鞭，整个玉虚宫都寒了几分。

天奴心里已是生出十二万分的退意，可想到玉帝王母的交代，又不得不继续去做那个恶人：“清源妙道真君无边法力，小仙等人自是比不得，况，饶是菩萨与金星修为再深，也未练得金刚不坏之身，抗不过也不足为奇。”

无端眼底一寒：“尔要如何？”

“上仙明鉴，小仙岂敢要如何，小仙只是在想，如此处置，若是教有心之人利用，说是天尊包庇清源妙道真君，不管是对清源妙道真君还是对各位上仙，都不是好事，小仙实在是为诸位上仙着想而已。”天奴惶恐道，这些话当然不是他想到的，而是有人早告诉过他。

话到这份上，便是堵了所有人的嘴，杨戬摄人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天奴，他当然不是在看天奴，他只是透过天奴在看某些上位者而已。

很好，以为杨戬没了以往的法力，就真的一无所用了吗？今日之辱，他日，杨戬必要尔等双倍奉还。

玉鼎真人怒极，正要开口，却见杨戬忽的起身，一个旋身坐下，法力源源不断的从他体内散出。

“徒儿！”玉鼎真人大呼一声就要冲过去，被黄龙真人一把扯住，“你现在过去只会让他分神受伤。”

师父，记住答应徒儿的，在徒儿醒来之前，不要让人知道师父如今的修为。

这是杨戬在法力散尽之前以元神对玉鼎真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没法力护体，那戒鞭必会伤你神魂，今后你便再难达到过去的修为了！

杨戬冲玉鼎真人轻轻笑了，眼里尽是傲然：徒儿便是没了那样的法力，这三界又能奈我何？

这是杨戬的选择，玉鼎真人明白，所以，一如两千年前杨戬不愿活着一样，玉鼎真人再不阻拦，由着他去，大不了，以后将人时刻放在自己身边就是，再说，虽是达不到过去的修为，但像哪吒那样的修为还是可以的，杨戬可不是哪吒，他有的，不止是他的法力，还有他无人能及的智慧。

一时间，大殿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看向杨戬，有震惊的，有不忍的，有心疼的，有赞叹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玉鼎啊玉鼎，难怪你如此在意他。东华帝君感慨道。

陆压道君倒是并没有感到多意外，和杨戬处了千余年，以杨戬的脾气，这样的选择并没有什么让他吃惊的。

杨戬的法力醇厚，足足散了两刻钟才散去，最后一点法力离体，杨戬整个人顿时卸力，险些没稳住身形，他微微顿了顿，方起身，再跪下，背脊依旧笔直，开口，仍是淡淡的：“开始吧。”

无端执掌戒鞭数万年，惩处过不少犯错弟子，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犹豫，这人，真要以现在这样去扛一百戒鞭？

“开始吧。”元始天尊深深地看了杨戬一眼，方闭目带了些叹息道，宽大的道袍下，聚魂鼎散着幽幽的光，右手捻诀，准备随时将杨戬离体的魂魄抢回来，尽可能减少对他日后修行的影响，早已无波无澜的内心竟也因他这个徒孙而起了变化，元始天尊选弟子向来看重品性，这样的人，才能不辱他元始天尊，不辱他阐教的名声。

无端微微平复下起伏的心绪，手一扬，鞭子破风而去，落在那人笔直的背脊上，没有法力护体，顿时起了一道红，幸而杨戬今日误打误撞穿的道袍后面是黑色，看不出什么异样，杨戬闷哼一声，以手撑地，再次挺直了背脊。

戒鞭一次次落下，殿中央的人始终只是闷哼一声，再以手撑地，慢慢直起身子，殿中，唯剩鞭子带起的风声、与皮肉相触的声音以及那人极度忍耐的闷哼声。

随着戒鞭的不断落下，那人直起身子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即便是黑色的衣服，也足以让人看出不忍来，无端亦是震撼于杨戬的忍耐，一鞭挥下，总是耐心的等那人慢慢直起身子再落下下一鞭，尽管他知道这样会更疼，如果快速落下鞭子，反而能提早结束这种折磨，可同时他也知道，以那人的骄傲，一定不会允许自己倒下。

杨戬费力的直起身子，鞭子带来的剧痛让他大脑无比的清醒，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魂魄被一股大力牢牢地困在体内，那鞭子的威力丝毫没有伤到他的元神，每次入体，便会被一股力量抵消，杨戬想起前些日子陆压道君塞给他的那粒丹药，心中了然，但身体的疼痛让他无法做出多余的动作。

一鞭再落下，杨戬仍是以手撑地，却怎么也起不来了，他的神识是那样的清明，但他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子。

真要那么难看吗？杨戬不甘，他努力地要起来，所幸的是，鞭子没有落下。

无端怔怔的怀着敬意的等着那人撑起自己的身子，握住鞭子的手竟有些发抖。

一只手架住杨戬，扶着杨戬直起身子，无端竟是悄悄舒了口气，不知为何，他极度不愿看到那人在天奴这些人面前倒在地上的样子，余光瞟到天奴幸灾乐祸的面孔，他恨不得一鞭子抽过去。

杨戬几乎是用尽全力才抬起手，为扶住自己的那人轻轻地抹掉眼泪。

师父，别哭。

玉鼎真人另一只手胡乱的在脸上抹了抹，一把握住杨戬，好，师父不哭。

有玉鼎真人撑着，杨戬不可能在倒下，无端的速度加快了不少，他只想尽快结束这场于他内心的煎熬，是的，是他内心的煎熬。

十数鞭落下，杨戬以连猛地收力抓紧玉鼎真人的气力也无了。

“住手！师尊，你真要打死他吗？他可是弟子唯一的徒儿！”玉鼎真人回头，怒吼，一只手撑着杨戬，一只手紧紧护住他的背。

“玉鼎，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良久，元始天尊方开口道。

开弓没有回头箭。

短暂的停歇让杨戬恢复了一点气力，手上使了使力，玉鼎真人立时转头，杨戬勉力浮起一抹笑，开口，声音嘶哑，却足够坚定：“师父，过去太沉重，徒儿不想背负了。”

“为师知道，为师知道，好徒儿，别说话，别说话了，为师不阻止就是，快了，就快了，坚持住，不要睡。”一旦魂魄离体，戒鞭带来的伤害便是真的不可逆转了。

“是，不睡。”

玉鼎真人收回护住杨戬背的那只手，朝无端挥了挥，示意他继续。

无端咬咬牙，挥手，数鞭悉数落下，停手，让那人得以喘息，再一连落下数鞭。

“好了，结束了。”玉鼎真人轻轻地疼惜地说道。

杨戬再度露出一抹微笑。

“阐教规矩，既已罚过，过往是非，一概划过，从今以后，便是新生。”元始天尊开口道，威严中带着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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