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梦又名情恨剑 庙小派系多胡言堪笑 鸭鲜贫寒苦床帏难欢

却说褚君在自己屋中忽生一股莫名的恐惧，总觉得那外屋某处隐伏着一个瘆人肤肌的东西，它那么真实地潜伏着。像在每个墙拐里蹲着，在天花板上贴着，在日光灯上挂着，甚或坐在风吹画纸“咔咔”的声音上荡着。一会荡在耳朵边，一会荡出窗户外。它幻成无孔不入的空气，就在眼前，就在眼前，狞笑着从人的鼻孔，耳孔，汗毛孔，所有能进得去的孔道倏忽一下钻进人体内，像一块冰凉的上古寒冰滑进去，激得热烫的身子立时跳起密密集集的坟突。心被惊得一停，继尔又拼命加速地跳，就像一个被惊愣了的人，反应过来后是拼命地跑一样。褚君抱住阿黄的脖子，感受那一份暖暖的热，抬头转着脸任由着阿黄用它温温的舌头舔自己的脖子，舔自己的耳朵，心才逐渐平定下来。

“怕什么呢？”镇静下来，褚君便坐椅子里思索这个问题。怕那个斑剥石灰幻化的魔鬼？早在十岁左右，褚君就确立了朴素的唯物主义观念，不相信有什么害人的鬼怪和作祟的死人。父亲教他：鬼怪是没有的，不可怕；死人是死的，也不可怕；只有活人什么都干得来，才可怕。当时的褚君还不太明白活人可怕的道理，可相信了鬼怪和死人不可怕这一事实，十岁的他便敢独身走很长的夜路，因为他已经具有了可以支持精神的理智。

“到底怕什么呢？”孤独吗？褚君向大脑迸出的这个答案摇了摇头。从初中起，褚君便过早地从许多有资格向世人传授思想与见解的现代或古时、天朝或外国的文化人那里学习了如何品玩人生，享受孤独的知识。褚君似乎也具备那种只有敏感气质的人才具有的对于孤独与生俱来的兴奋感，他有一段时间曾把苏轼的“群居不倚，独立不惧。”诗句做为座右铭。在诗词中他也特别喜爱一些描写遗世独立形象的诗文，比如：“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栏杆看落晖。”“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这样的褚君还会是因为孤独而害怕吗？

褚君忽然想起西方某个心理学家的理论，这种当人独处时突如其来的恐惧是源于上古时代人类的祖先给我们的心理积淀。在人类的初期，个人的力量很微弱，难与自然界其它动物抗衡，当一个人脱离群体独处时，他时刻要提防来自身旁身后隐密处的致命侵袭，恐惧便由此产生。虽然人类走到现在已没有了那种树丛草后的危险，可我们的祖先还是把这种独处时的恐惧警觉当成一条有用的遗传信息恩赐给我们，当我们在黑暗中独行，把身旁身后那种毛骨耸然的惊惧感受照我们而今的观念理解为鬼怪跟步，魍魉附身时，其实却是我们几十万年前不知是哪个男或女的古猿祖先在哪一处的荒野枯林里行走时的感受，她或他是否还握着一根简陋的木棍呢？当我们的古猿祖先把这样一种谓之“猿生”的体会历经几万代孜孜不倦地传递给我们时，是想揭示一个什么样的感悟呢？是警示后人莫脱离群体独处？还是悲壮地玩味那份独处的惊心动魄与“孤身不胜寒”呢？是什么？我的古猿祖先？你的信息能几十万年活在子孙的精神里，难道就不能给我们这些被化纤橡胶水泥钢铁包裹住的子孙一丁点启迪吗？我的悠远的那位毛发雄密的祖先呵！

褚君的思绪这般如水似地流动，忽然又联想到：这种恐惧也许还应有别的解释，就像许多形而下的问题一样不会就有如你所想的那一种或几种答案，没有的是你还没想到的。

褚君想像这种突发的恐惧，它的源起也许是特定空间与特定时间的坐标点与人的意识撞击迸发的火花。它是特定空间的特定内因与特定时间的特定内因的交叉促使人意识在这个交点做出适合这两个特定内因的联想。就是人在这一刻由环境（时间+空间）决定着忽然把内心的小宇宙打开接收到外部大宇宙的信息，外部大宇宙的信息在自身小宇宙中拼撞恣冲，既融合又排异，激荡着身体出现那种毛发俱张的现象，也许这种融合是在潜意识中进行，自己并不知晓，而只能感受到那种心跳加速的惊惧的表象吧？也许这种恐惧在潜意识中也有对生命终极、对死亡的恐惧呢？褚君的大脑此时处于一种入定的状态，许多瑰异的思想纷纷由意识的深处溜出来，充溢在大脑皮层上被表层意识感知到。

一想到死亡，褚君便悚然感受到一股彻心的惊慄，立时体味到几十年后自己肉体消灭的那种永恒的真空感受。因为对那种永恒真空无任何经验可遵循，是一个无法求解的未知，是一个没有出处的黑洞，心就无法言及的惧！因为那个真空是一个永远的无归途的路，它的起点是那么真实，无可抗拒的一天天逼近，人无计可施！无计可施！终有一刻要走上那条不可想象的不归路，心就万念俱灰的凉！因为能体味到自己走入永恒的真空里去，而这粉杂的红尘人世依旧那样熙熙攘攘或更好或更坏地存在下去，依然还有那么多人演绎着那么多无题的人生戏时，心就掀天翻地的妒！

褚君的心在这样的炼狱中煎熬着，良久才把它提出来，看着它煎烙下的坚硬的结疤，感觉它跳得更有力了。终于褚君能用理智分析这样一个问题：“人为什么要惧怕死亡呢？”

褚君想到：也许是因为人的精神组成有两部分，一部分是对现实的，物质的，肉体的认知与指导（自我）；一部分是对理想，欲念，创造诸形式的认识与指导（超我）。人对死亡恐惧的原因是因为超我把理想欲念认知为无限性，永恒性，而自我却把肉体认知为线段性和暂时性，这样一对矛盾引起的人肉体与精神的割裂感。也就是说人对死亡的情结是源于人肉体的暂时性与意识的永恒性之间那条断裂带，人们一般把它当成无法逾越的绝望谷。看来要想不惧悚死亡，就要填平这条断裂带，要么指导超我的无限降低等同于自我的有限，既知足常乐，“人到七十古来稀。”要么把自我的有限放大等到同于超我的无限，既妄想与宗教。两者都可以填平那个断裂层，消除人们的死亡情结。

褚君如此神游八极地畅想，良久又想到：不知像我这般透彻地体味人生，思索死亡，死亡对于我会不行有一种特殊的品质呢？在星期五那个夜深人静之时，褚君这样疾迷地求证生命的至奥时，是不是表现出一种病态，我们不知道，然而确实是这样，这一代的高中生，这一代爱做梦的青年有着怎样的思想啊！

第二天一股强大的西伯利亚寒流侵袭了梦州市。带着啸声的西北风整刮了一天一夜，满城飞沙走石，枯叶废纸塑料袋遍天飞舞，到处是叮呤当啷的碎玻璃声。大风过去，城里所有的树木都只剩了光秃秃萧索索的枝杈，电线上缠满了摇荡不定的塑料袋，像是孱弱呻吟的降旗。气温骤然下降十四、五度。人们纷纷穿起冬衣。星期一进班里同学都厚了一圈，看着都感觉好笑，互相打趣着玩。

下午班中调整座位。禹明叫学生都带了书包到外面排队。男女生各自按了高矮秩序排列，同位可以自由选。吴超站过来拉褚君说：“咱俩还坐一位，分不开。”褚君抬眼看女生，沙艳同吉虹站在一起，两女生正低头说着什么话。禹明先带了女生进班，过会子来叫男生。褚君他们到班里一看，女生已经一空一排地坐好，都眯眯笑着看他们男生。吉虹和沙艳坐在中间第一排，正对着讲台。吉虹笑盈盈地拿眼看褚君，沙艳却低头沉着眼拨动一支钢笔玩，不去看他们。褚君和吴超还是坐在第四排，前位两个女生都默不做声老实地很，后位两个女生褚燕梅和王英倒是笑着看他俩，有欢迎的意思。

褚君坐位上，放了书包，感觉得挤迫人，就侧身把后边课桌向后挪了挪，褚燕梅在后面笑道：“你又不胖，要那么大地方？”

褚君道：“你得和那边桌子对齐吧？你看我们这空多小。”

褚燕梅拉了拉褚君笑道：“你看看我的桌子刚才和那边对的好好的，却被你挪的不齐了。”

褚君身子向后仰仰一看，果然不错，就笑了，王英道：“算了，让他们占大点空。”把自己课桌也向后拉了点，吴超也转过身来说话。

却说星期五中午褚君来上学，锁了车子去教室。一路低了头想事情，没注意身边走过来一个人叫住了他。褚君抬头见是杨白水主任，就笑笑喊了声：“杨叔。”

杨白水问了褚君其它科学习情况，又教导说：“思想活跃，想像力丰富是好事，但思想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要偏颇，不要执拗，不要激进，才好适应这个社会。”走到楼梯口，杨白水站住脚告诉褚君，学校打算办一个学生刊物，准备元旦前举行一次全校作文大赛，挑选编辑和通讯员。说完这些话便让褚君走了。

杨白水感觉褚君这孩子清俊宁谧的眼睛里面经常闪动一些让人难于理解的内容。他的神情似乎又容易呈现出多愁善感的状态。不知是因为哪一点，杨白水特别喜欢他，有机会总忍不住劝导他几句，觉得是自己的责任一样。

教导处在二楼西头，杨白水的办公桌摆在南墙推拉式的大窗户下，东墙报架旁的办公桌是教导员的张南的，这是个快乐的青年，整日到晚做任何事情都哼着时下最流行的歌曲，脸上经常挂着那种身体健康，精力充足，生活顺心的愉快表情，人也勤快，又写得一手好字，几乎精通各种娱乐活动，因而博得了与他交往过的所有人的好感。北墙靠门处是王副主任的办公桌，台面上净净索索几乎没有任何东西，因为他从来就没在这儿办过公，每日无事时只在这儿坐一会，看看报纸，和张南神侃几句戏谑无稽的大山，真正批改作业的地方是总务处梅主任的办公桌，真正呆得最长的地方是校长室的沙发里。杨白水也以感觉到，这学期一开学王副主任对自己的抵触情绪和工作上不合作的态度已是不太掩饰的了。私下也听到一些老师说，胡校长来这儿只是过渡，很快要到市里某个局去，而后的人事早已是昭昭若揭，莫校长扶正，梅主任任副校长，王副主任任总务处主任。这些复杂也不复杂的更替犹如自然界里“一岁一枯荣”的“离离原上草”那样普遍存在，那样“野火烧不尽”，它就如人“生老病死”一样自然，但当这种自然规律应用到凡尘人世中去时，总失去了自然界那种“花落成泥更护花”的境地，而演变成了“我花开后百花杀”的霸气，姑且我们认为这就是人世间的自然规律吧。

附中总共有教职工八十几人，圈绕着两位校长形成了两个还没表面化的派系，只是在教学检查时的评优，课程课时的安排，职称的评定和教研组长年级组长的选择时才显山露水地表现出来。而那位在如今党政分开的时代已经没有什么具体事务只在每周一次的政治学习上像征性地宣读一些报纸文件和平日里狠抓一抓其实也没什么要抓的基本国策计划生育工作的正科级党支部书记卓氜篁似乎不属于任何一个派系，显然也没形成自己派系。和卓书记一样，杨白水也不属于任何一方，可由于他的位置需要他在一些有那么点利益的事情上表态，杨白水便常常能感受到来自两个方向暗流地掣制，使他的小船不能按自己的航线行驶，便时常觉得痛苦和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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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校长有四十来岁，看上去要年轻许多。平日的胡校长一般都是在九、十点钟左右油发可鉴，领带齐整地骑着他的踏板式木兰轻骑来学校。不管是见学生还是老师，胡校长脸上都挂着一份踌躇满志的神态，但绝不是骄傲，而是那种因为有奥援有保障而产生的能够绝对把握自己命运的自信。

此时的胡校长接过话筒并没有马上讲话，依旧先冲话筒吹两口气，竖了耳朵听那声音，继尔侧身指示电教员小黄放大话筒音量，一阵刺耳的啸音之后，每一次弹击话筒的声音都如擂鼓般响亮时，胡校长才满意，才开口训话：“我听说现在有些老师对这个坐班制度有意见，在下面乱说乱讲，说领导不带头，没有坐班。噢，那是说我的了？噢，我是校长，能天天呆在学校吗？市委那儿要去，教委那儿要去，我去了还要向你汇报，向你汇报，向你汇报吗？”胡校长说着，手向着三个方向的老师指着，老师们都笑。

胡校长又气乎乎地道：“有些人又那么容易心里不平衡了，怎么嘀咕说：老师没有炉子，校长室用取暖炉，老师有了炉子，校长室用取暖器，老师有了取暖器，校长室该用空调了。噢，就这心里就不平衡了。我说白了吧，就该是这样，这就是特权！你看市里面科级住76平方，局级住108平方，你去跟人家比？你先看看你可有级别，噢！你们教政治的都知道，说什么来？比什么来，噢，说社会是个金字塔是吧？越往上人越少，人越少不就是空间越大，活动越大吗？这个吗，是我理解的。”胡校长说着笑了，很有些天真的样子。看到老师都跟着笑，心里面一舒畅，说话便有些语重心长了。

“你们吗，知识分子心太细，太小，噢，我是当兵出身，你们知道，话直了些，有时候不会绕弯弯，你们老盯着领导身上那一点子事干什么？噢，不如教好自己的课，带好学生，争取评上职称什么的。是吗？管管你们该管的事。我听说昨天初三有个班学生捣乱老师上不下去课，噢，当老师的管不住学生，真笑话。你管不住，送我这来，我来治他，不行开除！”

下面一个年轻老师笑着说：“校长，那可是小痞子，你不怕出校门被人截了。”

“小痞子？”胡校长瞪着说话的老师，一拍桌子道：“我可是进过特务连，练过擒拿术，练过气功的，你多少个痞子上来试试，不等到偎身，我就运好气了。”

“哗”一声满堂倾倒，都笑不过气来，莫宏楼坐旁边忍俊不住，背过脸去笑。

胡校长不明白有啥好笑，挥手半天才维持好纪律，又说道：“还有些话我要在这儿撂明了说，有些人不要上窜下跳告我的状，拆我的台，我可以明白说了，你寄多少匿名信都没有用，告到省里中央也没有赢，我可以在这里明讲，省里我二叔说了，我这位还早来，还是刚起步唻……。”

下面老师又笑起来，禹明感觉无聊，便对身边老师说：“听他在这胡说八道，还不如回家抱孩子。”起身便走了。

禹明骑车回家，过南关菜场时，看见路边熟食车里摆满齐整整肥嫩嫩的盐水鸭映着晚落的夕阳泛散着油光。禁不住食指大动。这些天小芳压缩菜金，每日在青菜豆腐里只见得星星点点的肉丝，照了李奎的话说：“嘴里早淡出个鸟来了。”恰好今天领了上个月的课时补贴和班主任费。课时补贴每节课五毛，每周十二节课，共是二十四元，班主任费是二十元，揣着这四十多块钱便平生一股拎只鸭子回家的勇气。禹明便停了车挑来选去，指了只大小合适的叫上秤了秤了。那小贩麻利的将秤竿一翘唱道：“一斤六两五算一斤六两啦，一五五块，五六三块，八块啦您哪。”

禹明口里道：“你秤可要准了。”拍出八块钱出去，心里说“十六节课。”

那小贩口中说：“你请把心放肚子里，价钱随讲，秤上咱可规矩。”说着“啪”一刀，又斩下一截鸭脖子添上说：“你看，咱再饶一块。”

禹明接过鸭子转身要走，冷不防一辆小汽车猛地闯来，抵着禹明刹住。禹明张口就要呵叱，见车门打开钻出一个人对他笑，待看准了，禁不住愣在那儿。

原来这人却是高中同学金士荣，禹明看他一身鲜整的行头，心里面涌起的念头就是这小子混发了。猛地又想起高二时为争小芳干的那一架。就在学校外面麦地里，两人摔打得尘扬草飞，蚱蠓惊窜，好不激烈。因为禹明成绩颇好，伤得也重，金士荣便吃了处分，没情没绪呆了两个月就弃学回家了。也不知他还记得这事吗？禹明心中翻腾着，淡淡地向金士荣点点头，也没开腔招呼。

金士荣笑着过来握手，声大气大地说：“我在那边就看着像你，就过来了，可不是你吗。你怎么还是那样又高又瘦，咋没吃胖呢？啊？”金士荣说着话拿手拍禹明胳膊。禹明有些腻烦金士荣这种没有距离的表示，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也不出声。

“老同学，怎么，不认识了？七八年没见面，你们那几个高材大学生，拿我们这些混饭吃的见了都不打眼看一下，你也这么着，还要我作自我介绍？”金士荣粗着脖子直着眼说。

禹明感觉有些子窘迫，同学的那辆桑塔纳，身上那挺括的西服，一伸手那三只大金戒和高声亮嗓都对禹明心理有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脸上的笑也凝重得很，像是一块没化开的冰。“哪是，金士荣，怎么会不认识呢？你现在做什么生意，怎么，看你像发财了？”金禹明问。

金士荣见禹明叫出自己名子，高兴了，做模作样整整西服扎开两手笑道：“你看着象发了财，其实发什么财了呢？这几年，瞎摆弄，也就挣个七八十万吧，混口饭吃。”最后一句有意说的既刻意又轻描淡写，剌激得禹明心口紧一阵松一阵的。二人说几句话，金士荣便拉禹明上车去太阳岛吃酒。禹明推托家中有事谢绝了。

金士荣胖胖的脸便笑，便说道：“怎么，有老婆管着了，这点自由没有了？啊？哎，弟妹做什么来，叫什么”？

禹明心中稍稍平衡过来，说了，末了道：“你也认识，咱们高中同班。”

“高中同班？”金士荣翻着小眼睛咕啷，一会儿笑了道：“我操，是小芳对吧？差点没想起来，你还真有这股艳福。”

因为扯上了共同的话题，共同的回忆，两人便亲近了许多，站街边说了好一会。最后禹明扬扬买来的鸭子要金士荣去家坐坐，金士荣也说有事，又好心告诉：这街头的鸭子不能吃，一个不卫生，再个都是大头鹅做的，汤料里放的是大烟朵子。说完摆摆手钻进汔车里，鸣两声喇叭调头开走了。

禹明骑上车回家，一路上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进了纱厂宿舍，禹明把车子扛在三楼栏杆上锁了，上四楼开门。小芳正蹲卫生间里洗衣服，三岁的女儿倩倩在卧室里摆积木，见他进家，喊一声“爸爸”就像小鸟一般扎开手跑来，一头扑进禹明怀里。禹明把女儿抱起来逗弄，心中满满的慈爱。倩倩见到禹明手里的鸭子，伸手拿了来，挣下身子说：“吃鸭子喽，吃鸭子喽。”高兴地满屋里跑。

小芳转脸看着禹明气道：“换鞋！说一千次，一万次你就记不住。”

禹明说：“你看，脚下哪有拖鞋。”

小芳擦干手上的肥皂沫，寻一双拖鞋扔给禹明，转眼看见倩倩手里的鸭子便说：“你又乱花钱，这个月紧张你又不是不知道，米吃完了，油也要打，家里一分钱的闲钱都没有，你还要买这个来吃，你以为你是大款？老板？有花不完的钱？昨天在商场，倩倩要那夹心糖，我都没的钱给她买，旁边人家的孩子净买那巧克力，小龙人奶糖吃，一斤一斤的买，你说我心里什么个滋味，你说我不难受的想哭。你好，花钱不心疼。”小芳说着感觉得委屈，坐在桌边椅子上低头哭了。倩倩吓住了，挨过去偎在小芳身上叫“妈妈。”小芳劈手夺过鸭子丢在桌上说：“给你爸吃，让他嘴馋，咱娘俩不馋这个。”吓得倩倩“哇”得哭起来，小芳把倩倩抱在脸上贴着，粘着孩子脸上头发上满是泪水，母女俩一声压一声的哭，泪人一般，倩倩又伸出一只手给禹明，哭着喊：“要爸爸，要爸爸。”

禹明心烦如麻，点只烟狠劲抽着，指着小芳气道：“你，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动不动就是哭叫的，你单位效益不好，你心情不好，总不能老发在家里，发在我身上，你自己看看，孩子被你吓成什么样？上次孩子那病就是你吓的。”

“我吓的？我吓的？”小芳泪眼迷连地说：“禹明，你嫌了我挣不到钱，吃你的喝你的了。明个我就上街卖茶叶蛋去，嘴搁不到你碗沿上。”小芳说完趴在桌上痛哭不绝。倩倩也哑着嗓子哭，一会儿就显得神态恍恍的，禹明忙过去抱倩倩到卧室，哄两下就睡了。安顿好女儿禹明又回到客厅，坐沙发上闷头吸烟，小芳不哭了，趴桌上发愣出神。

禹明看着面前这狭小的客厅，昏黄的灯光，头发蓬乱的小芳，似想非想地回忆了高中时的清纯，大学时的浪漫，刚结婚时的温存，真不明白生活的洪流怎么一下子就把自己涌到了这么一个境地。过去的那一切快乐是梦？还是真实？现在这一切烦恼是梦？还是真实？自己到底是实在地拥有哪一个感觉？抑或这一切都是梦？抑或人生就是一场不知觉的大梦？就像庄周梦蝶，蕉叶迷鹿？

过一会，小芳起身把鸭子上锅蒸了，默不声响地又去洗衣服。

晚饭后禹明歪在床上看电视，把有线电视十几个台调了两遍，才先定一个走壁飞剑的电视剧没精打彩地看。小芳照顾着倩倩睡了，才上床来偎在禹明身边继续打女儿的小帽。打有一会，小芳轻声说：“今天下午，我们室里又吵了起来。”

禹明“嗯”一声，脑子想着金士荣那小子，那汽车，那大金戒，要不要向小芳说呢？

小芳接着说：“韦主任定了卓飞飞出全工，拿全工资，大家都骂卓飞飞与韦主任乱搞，才留厂出全工。”

禹明又“嗯”一声，想起高中时小芳坐自己前排多风流的模样，一笑两酒窝。

小芳又道：“上礼拜韦主任单独找我谈留一人出全工的事，看他那色迷迷的嘴脸，当时要不怕他报复，我早就一嘴巴打过去。他没想着刚要动手脚，我一扬声几个姐妹就来了。”

禹明想起自己大学刚毕业那会，在租来的那间小屋里，那个小硬板床上，那心猿意马两张涨红的脸，贴一起两个流烫的身，滑落地下的裙，迷着双眼的小芳的发，作者删xxxxxxxx

伸手把小芳手里的线衣夺下来扔了，一把手把小芳拉在怀里，抚摩着小芳的脸看，那小屋，那木板床，是梦幻吗？禹明难以名状，轻声吐了句：“我要。”

正是：应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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