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策传 第一章 竹海茶卷

山高云深无觅处，总有行人误入此间，专设有茶棚一间，主人以粗茶换故事。

“过客行过切莫匆匆，且留下几许奇闻怪谈……”

声音似虚无缥缈，不知从何处传来，仿佛直接映入脑海“人笑我狐言又怪语，不知全身情真。”

“客人何不进屋一叙？只有粗茶一盏，莫怪主人招待不周……”

“主人客气客气，我们兄弟三人行南走北这么多年，像主人这般清新雅致，傲然竹间的宫殿，怕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觅处啊。”

“客人高抬，小小茶间，何足挂齿。相逢便是缘，”主人一袭长袖至礼至尊，却不及左右婢女眼尖，那三人跑腿汉子模样之人，蓑衣之中，藏着隐隐刀尖。

藏得住刀身，掩不住丝丝杀气。“缘分已至，客人何不顺了陋室的说法，你我各讲一个故事如何?”

“主人雅兴，我等粗人怎可与天语高低，与石比硬细也?”直指茶棚后茶堂前黑木招牌:天石阁。

“客人请，此处高寒，幸蒙天地不弃，屋后一条蜿蜒山泉”茶水悠悠，主人只管闭眼沏茶，只是七又七只眼睛皆盯着涓涓细流。

未等山泉过半“既是江湖雅士，必定少不了前朝今昭，客人故事定比吾等闲散之人多上一壶，不如我先讲个故事，很简单，这满满一壶山泉刚好倒入客人半杯茶盏。”

壶大，盏小。

未等众人明白，茶盏已经盛满。

“主人雅兴，若故事为真，我等必定讲一个天地震动的事出来。”

远处一声凄厉狐叫，这近处茶水再倒，就要溢出来了。

狐声过后，茶盏裂，碎片却悬浮在中空，甚至还有模有样地包裹着同样悬空的一壶山泉。

飘荡滢滢茶水间的是上好龙井，香溢扑鼻，只是一滴冷汗从客人额头滴下“我等姓郭，若是主人听了我们三兄弟的故事还感觉满意，可否放了我等?”

“郭?当今太子爷也姓郭”放下滴水未沾的空荡荡茶壶，好像少了些什么，不由得补充了一句“对吧?”

茶壶空空，不禁让主人想起来昨日下山的小和尚来。

那日，林间氤氲，却略微挡不住灼灼晨光。玄铁香炉里袅袅云烟竟被竹林洒下的寸寸光剑刺透，婢女们忙乎左右，仍然抵不住烟雾层层退却。

“住手”主人长袖一抚，琴声起“尔等无罪不必长跪，今日灵脉震动，有贵客登门”，琴声渐浓“圆桌，沏茶，乐起”。

一声狐鸣，无人演奏，悬挂墙间的葫芦玉笛皆自起舞来，漂浮于茶室之中，更有甚者，悠然自得飘浮到前堂茶棚去了。

婢女们皆环立左右，上次接见告之此处才有天地灵脉的上圣仙君，亦是此等最高规模的礼数。

只是仙君飞升前的感叹仿佛还萦绕众人耳边“万般皆可，唯独无量无度无常，休矣。”

哐当，自吹自擂的葫芦不知碰到了谁人胸怀，妖力散尽，衰落石阶，破成两半。

“失礼失礼，早闻圣僧千里取经，为常人所不敢，行常数之险途，历常难之劫数，佛道精妙，舍弃万数贫乏僧人，仍能创出一人间传奇来，流芳百世，实在是佩服佩服。”

“阿弥陀佛，施主三错，施主三对”

“请坐，上茶”

“三对，千里取经是为常人，舍万取一是为有量，主人琴声精妙又何须嘈杂旁乐耳?”袈裟袖口起伏，众多乐器归还原位，破损之葫芦却仍旧静谧于地上。

主人见状，不明得意起来，右手玉指结印，远处一声狐叫，对半葫芦自成一体，毫无破绽。

哪知年轻和尚一声叹息“施主有三错”

“哼，洗耳恭听”放下手中琴音，示意将香炉轻探，引出浓浓紫雾出来。

“在下并非圣僧”

“眼拙见谅，那是哪座庙宇，竟有如此少年俊郎，气宇非凡是也”

“无名山丘旁寺耳”

“你。。此等秃驴辱吾圣主”不等手下婢女发作，主人展手示止。

“是为无常，世间无定事，胜负岂有定则?”

“哈哈哈哈，胜负本是我等妖道之事，佛道置身事外也懂得了胜负?”

和尚不语，从袈裟内袖取出竹刷一柄，破葫芦两瓢。

主人脸色煞青。

不慌不忙间用浆糊福好了葫芦，一声起，一声落，看来亦是好了。“施主只管胜负，又哪只胜负之度?贫僧先谢过施主替本寺修好了葫芦，在下手劣，虽能用亦是裂痕还在，今生难弥而。”

主人稍微用力，远处狐声窸窣不足为外人道也。却感觉葫芦裂痕之处涂抹的并非是普通浆糊，其法力浩渺，定是有备而来。

“施主其实已经输了，不只这葫芦两只，你们放任人间的太子已经伏法，怕是你还不知道吧?”

“太子不是妖族，乃是人间凡生，当年妖神赌数，乃是看太子在人间造化，若是草草入土算是我输，若是成万世之功，妖族便可如道立教，宣扬妖族道理”主人拳眉紧锁“难道佛教要打破规矩，又引一次封神修罗不成?”

“阿弥陀佛，小僧不敢，只是太子远在天边，若不是天天狐鸣狼叫，又岂能知晓太子究竟在何处究竟在何为呢?”

“不劳你这小和尚费心，我等开山拓海之时，你的凡身怕还没个半数，来人，送客!”

“小僧告辞”

待行几步，主人叫住身处林间光剑里的和尚“不是三错?何故声取半截，语取半吊?”

和尚停步“我佛度有度之人，何量五量之徒?”“施主，哦，妖圣仙君?”

款款信步，拂袖而去。

现任仙君一击打碎檀香木桌，手上鲜血淋漓。自从上次暗中联合仙界阻挠佛教崛起暗中败北，族人皆连累受苦，连自己这个仙君，也不得不元神出窍，才能施展法术。

简直是奇耻大辱，堂堂妖界，就因为上次偷奸耍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法术，根本原因还是需要这一次堂堂正正的和仙界决个胜负，只是这佛教在人间盛传，不是好事。

树木盈彧，沙沙过后，狐声宛若狼嚎，待到声静，已是茶壶空空之晌。

“说吧，我听着呢”仙君端坐，茶盏自愈，茶盏里多出来的水逃逸出来，悬浮空中，孩童可能以为是好奇玩意，但对缺了一角的檀香木桌的对面三人来说，无异于利剑在喉，身处刀刃火海一般。

“圣祖35年天下大乱，太子十岁丢失，我等三人奉旨，于民间刹摩石庙，从一双胞胎之中寻得脚底有三星之痣的太子归朝。”

没想到这三人还挺识相，本料定这三人要从无关紧要的小事说起，居然一来就把底牌招了。仙君很是满意，不禁把玩起悬浮的水球来。

没错，那三颗痣就是自己亲自引上去的，那就是赌约的开始，有痣者，事竟成嘛，至于往后，只要太子登基，那就算我族赢了。

看着一小团水珠从水球里游离出来，在老三郭林头上转了又转，老大郭淼头都不敢动一下。

本是无心之举，却吓得三兄弟冷汗淋漓，虽然早有面对鬼魅魍魉的准备，但窸窣怪事发生在自己眼前，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

二弟郭炎实在忍受不住“大仙住手，我三弟并没有背叛皇族，看在他的妹子曾和太子义结金兰的份上，饶。。饶了他吧!”

这二弟倒有情有义，却不求饶了他自己和大哥，看来动手不可避免。

“你慌什么!”郭淼对着桌子大吼一声。

女婢一起亮出利刃，刚要动手，却被狐仙一个冷眉瞪了回去。

为首女婢收回宝剑时也是自责，区区凡人在这紫烟环绕的结界之内，伤不了主人半分毫毛。

只是昨日主人动怒自损了肉身，甚是心痛，都怪自己手下办事不利，去人间打探情报不仅被官军损了肉身，被迫回到天石阁重塑身形，还弄丢了主人亲赐的月圆，云缺两柄弑神剑。

不过还好，这几个不怀好意的凡人，带的只是钢刀三把，区区凡物真要动起手来，碰到玄铁炉的紫烟就会折碎化为齑粉，自己贸然防卫，反倒是煞了主人的威风。

“实不相瞒，我们三兄弟今日就是要和太子搏命的，大仙若是要我三兄弟性命，恐怕在我府中商议之时早就取了我等头颅，既然大仙邀我等凡人来此喝茶，恕我冒昧，请让鄙人将故事讲完!”

啪啪啪，仙君不由得鼓起手来“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吧，一般而言信我狐仙的信徒，再入轮回的时候才会自然经我茶棚，冬至一碗热茶，大暑凉茶两盏，何不是人间幸事?虽忘却百事千愁，然再一次记得下一世仍然游戏人间，享受无尽繁华，又有何不幸耶?”狐仙五指握拳，促然伸展，三盏清水悬空于三人面前，并无一丁一点的茶叶沾染其中。

三人面面相觑。

“汝等非我信徒，起身之时一个箭步跨出就从千里之外的王都，到了我这林间茶棚，”狐仙起身在前，上好茶叶在后，飘入三人面前晃动水中，“凡人恩怨我才不管”狐仙本在三尺开外，一眨眼就到了三人身后，三个狐仙分身如同回声在耳边细语“但你们想杀太子，这可不行。”

语罢，分身消失。郭氏兄弟被吸去半命阳气，苟延残喘，面如死灰。

郭淼识得这泡茶之法，这分明是送客之意，奈何此地送客，怕是命归九泉。

“呼，呼。。上仙还没听完故事，若是不喜欢，我换一个如何?”

郭淼双臂勉力支撑，一个余光竟看见自己习武三十载的双臂只剩玎玲碎肉攀附在森森白骨上，目光赶紧收回桌前，生怕错过了檀香木上诡谲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