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然 第十章山涧青寺

慕苒八岁那年，三公主安然十岁。

十年间，山中青寺旁的小木屋变成了一座由青石墙围成的小院，院内有三间房，成凹字型。

院中，身穿名贵红绸衣的安然啃着一个油光发亮的鸭腿，一只乌鸦亲昵落在她的肩头，一起啄食。

安然咬下一大口鸭腿肉，鼓起腮帮子对身旁吃斋饭的齐先若问道“老头，你说那帮整天吃斋念佛的秃驴见到鸭腿会不会和你一样不动心？”

齐先若迅速咽下米饭说道“你不可胡来，要不是当初人家收留我们，我们又怎能在这里住了十年，更何况这院子还是他们拆了几间禅房的砖石搭建的，切不可乱来啊”。

安然轻蔑斜眼道“什么你你你的，要记得称谓，尊师重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我，哪来这么多的香火，我没要他们拆了大殿给我们盖院子就是好的”。

白发苍苍的齐先若，低头，扒了一口米饭，含糊道“师父，切不可乱来”，然后面颊一红，继续小口的扒起米饭，再也没了言语。

如果有旁人在场，一定会惊诧，为何白发苍苍的老人会叫只有十余岁的小姑娘为师父，为何荒野之地，这小女孩却能穿上名贵的绫罗绸缎，为何寺庙的僧人会拆了禅房的青石给他们盖起这间院落？

这一切的疑问还要从他们刚落脚在寺院旁时细细说起。

那年，齐先若带着襁褓中婴孩在小屋中住下，青寺的僧人偶尔会施舍他们一些食物，勉强能过活，但时间长久后，僧人们便没了那份耐心，不仅如此，有的僧人甚至会光明正大来摘取齐先若那几片薄田的果蔬，齐先若老实，也不阻止，渐渐的那几片田的果蔬成了僧人们的供给，而他们经常饥寒交迫，要不是黑鸦时常叼来一些野味和果实，齐先若估计早就饿死了。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安然两岁时。

两岁的安然虽然相貌丑陋，但灵气十足，同龄孩童尚在呀呀学语、蹒跚学步时，她早就能言善辩，识文断字，更别说能跑能跳了。

齐先若见安然异常聪慧，便想用佛法感化她，让她以后祸乱天下时，能有一丝慈悲之心，然而，齐先若要花好几年才能看完的经书，安然只用了短短三个月，便能倒背如流。

齐先若参悟佛理，时常用佛理中的因果循环、慈悲为怀、众生平等来教化安然，让安然不厌其烦。

一日，两岁的安然终于忍无可忍，向齐先若正式开战。

“老头，我问你三个佛理的问题，如若你答上来了，我便听你，拜你为师，以后听你教诲，如若答不上来，你拜我为师，我教你修佛如何”安然稚声稚气，一字一字向齐先若问道。

齐先若淡然一笑“虽然你看的经书多，但这世间的道理又岂是几本书能说通的，也罢，你且问，连一个两岁娃娃的问题都答不上来，拜你为师又如何”。

安然狡黠一笑，问道“当真，如果你输了不拜我为师，又该如何？”

齐先若面颊一抽，心中一寒，想到“这小妮子从出生起就戏耍我无数次，看这用激将法，莫不是又要着了她的道，可刚才又满口答应，骑虎难下”当即闭眼沉思，并不答安然的话。

过了半响，齐先若方睁眼，缓缓说道“佛理繁杂，你要是只用佛中常理的因果循环、慈悲为怀、众生平等来问我，我答不出便拜你为师，我年长你几十岁，久读圣贤之书，必不食言”，说完，齐先若暗暗得意，这些都是世间真理，我又参悟了这么多年，怎能奈何得了我，看我怎样让你诚心拜我为师。

安然闻言，立马接茬便问，没有再给齐先若丝毫犹豫的时间。

“老头，我问你，佛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那为什么又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难道之前的杀孽便不是因果了吗；佛说慈悲为为怀，那为什么又说修佛追求的是无我，慈悲本身就是自我心中之念，有慈悲心又怎能达到无我状态；佛说众生平等，那为什么佛祖自己却跳出六道轮回，难道他和众生不一样吗？”

这三问一出，齐先若当场呆若木鸡，原本的空明之心变成了一团浆糊，满脑袋的问号，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安然见齐先若一脸的愁容，淡淡一笑道“给你三日思考，如若答不上话，来拜我为师，我便教你”。

三日间，齐先若闭目禅坐，冥思苦想，这三问字字诛心，将他的向佛之心刺的是鲜血淋淋，以致于心中开始鄙夷佛祖，这佛和世间奸诈之人又有什么两样，还不是说一套，做一套吗！

三日后，齐先若的心越发乱麻一团，他踟躇的来到安然房间，躬身一拜道“还请教我”。

安然房中寂静无声，没有回应。

过了片刻，齐先若涨红了脸，再一拜道“师父，请教我”，声音细弱游丝，几不可闻。

“哗”的一声，安然的房门被推开，安然一脸平静的站在齐先若面前，两岁的女童一脸稚气的仰望躬身的老者，淡然一笑道“以后人前，你我同辈相称，人后叫我师父即可”。

齐先若面色越发的红热，低声道“是,还请师父教我”。

安然在小木屋前的台阶上坐下，开口说道“修佛，说难也难，说不难也就不难，无外乎就是做到心外无物的状态，这世间万物其实都是心中投影，即为外像，镜由像生，外像融进内心便成了一面镜子，镜子照映外像，便有了我们的所思所想，有了喜怒哀乐。

安然见齐先若听得认真，顿了顿继续说道“修佛便是要打破这面镜子，脱去这些外像的束缚便能成佛了，所谓大道无证，大悟无言，大笑无声，一切外像所能佐证的皆是虚像，而佛祖之所以用佛经等修行的方法来引导世人修佛，是因为别无他法，世人愚昧，不能自行证道，而佛经之言是让人去悟，以外像之法来证悟本心，所以佛经等都是外像之法，是虚幻之法，对于不能证道的人来说都是假的，甚至适得其反，成了为了外像而去修习外像了，而对于能够修悟本心的人而言，佛经除了刚开始的引导外，便是无用的，他哪怕一句佛经都没念过，也是能成佛的，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世上有这么多修行的法门，世人皆以为是修行了这些法门而成佛的，且不知这些修行法门对于证道的人来说只有极少助益，你要真正修行佛法，便要打破外像在心中铸起镜子，懂了吗？”小女孩偏头去问齐先若。

齐先若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心中有千丝万缕的思虑，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安然见老者有所悟，便继续说道“其实人的所思所想就像是一辆前行的马车，而道路便是外像在你心中铸起的道路，道路有千万条，你也可以顺着道路跑到你想到的地方，但无论你怎么跑都摆脱不了道路的束缚，而且仅仅也只能欣赏道路两旁不远的景色而已，修佛便是走下马车，向道路外走去，放下了道路的束缚，在这大千世界里禅悟本心，你可以是一棵树，一片云，一蓬草，一条河，一朵花，你可以成为一切，一切也能成为你，这就是所谓的无思无虑，无道无我是也”。

齐先若听完，深深向安然拜伏，也不说话，直愣愣的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小屋前寂静无声，一只黑鸦叼着一只野兔落在不远处的场地上，小女孩一阵欢呼“今天晚上有兔肉吃了”，随即转身冲齐先若的房间喊道“老头，你待会给为师烧兔肉，当做谢师宴，和以前一样，不让你杀生，我让乌鸦先把兔子摔死可好”。

房中的齐先若一阵摇头回道“一会就来”。

随后的日子，齐先若修禅有所顿悟，日日精进，心性也更加稳固，竟有些得道高僧的风范了。

原本寺中众僧除了过来摘取齐先若他们种下的果蔬外，并没有过多的交往了，安然也看不上那些果蔬，也不理睬，但有一日事情却起了变化，从此寺中上到方丈下到小沙弥都对齐先若和安然敬若神明，不敢再得罪一分了。

那日清晨，安然早醒，正啃着一根黑鸦叼来的黄瓜看旭日初升，隔壁寺庙传来阵阵佛号，安然鄙夷自语道“佛号都不会念，这群秃驴修的真是歪理佛”。

隔壁在墙根小解的和尚闻言大怒，将安然的话禀告了正在早课的方丈和师兄们，众僧群起激愤，其中一僧叫嚣“要不是我们，他们还不知道在哪个山沟沟里，那小女孩样貌丑陋，心地可憎，我们去把他们那破房子拆了，将他们赶了出去，免得扰了我们修佛的清净”。

方丈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我等修行之人，要慈悲为怀，你们将那木屋拆掉后，好生将他们请来，我用佛法感召他们，让他们诚心离去即可”。

就这样，一众僧人手拿木棍气势汹汹的将小木屋砸了个稀巴烂，然后用棍棒驱赶着齐先若和安然前往寺庙中的大殿，其中一名僧人用木棍向安然的后背狠狠捅去，棍子刚触到安然的后背，寺顶的瓦片直直的掉了下来，正巧砸在了那名僧人的头顶，顿时血流如注，昏了过去，其他人见如此邪门，气势矮了下去，两名僧人扶起倒地的僧人前去医治，其余僧人纷纷收起棍棒，将安然等人送到了大殿。

殿中佛前盘坐一老和尚，身披袈裟，眼中精光闪闪，安然心中纳闷，转头去看其他僧人，皆是猥琐样貌，像极了一只只的黄鼠狼，安然心中有所明了，也不说话，静静等待那盘腿而坐的方丈说话。齐先若见殿中佛祖，称了一声佛号，就地盘腿而坐，闭目参禅起来。

老和尚看向殿中的小女孩，心中称奇，这女童身形娇小，脸上一块红疤异常可怖，但眼中清明，与之对望，心中竟隐隐生出安宁舒心之感，老和尚微微一笑道“这位小朋友，可是你说的，我们佛号都不会念，念的都是歪理佛”。

安然两眼脾睨不屑道“是我说的，你们这帮和尚整天念佛，可心中有佛吗，心中无佛而念佛，招来的都是些邪祟”。

老和尚虽暗暗惊叹这小孩不过两岁，声音稚嫩，但字正腔圆，对答如流，但一听小女孩的言语，心中不禁狂怒“尔等竖童，仗着几分聪慧，在这胡言乱语，扰佛清净，罪大恶极，我等心怀慈悲，就此将你们赶出，去别处寻找居住之所吧”。

安然仰首道“老和尚，我之所以说你们念佛不诚，念的都是歪理佛，那是因为我有证据”。

老和尚疑问道“有何证据，休要狂言”。

安然答道“我行三步，念三声佛号，即可证实”。

老僧笑道“狂妄，如若依你，证实不了，该当如何”。

安然答道“随你处置，如若我能证实，又该如何”。

老僧回道“你要如何，便听你的，如若你证不了，便将你们乱棍打出，不能再入这方圆百里之内”。

安然答道“好，如果我能证实，就拆了你这大雄宝殿的砖石，给我们盖一处院落，三间房屋即可”。

老僧一听，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怒指安然道“行，到时打死你们，丢尸荒野，也怪不得我们了”。

安然没有答话，冲老和尚点了点头以示同意，然后闭眼，双手合十，静默无声，整个大雄宝殿像是忽然变暗了不少，隐隐间似有一股无形的威压，一点点从头顶压下，刚开始一脸不屑，喧嚣叫嚷的众僧一个一个屏住呼吸，神色肃容，整个大殿也寂静无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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